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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诗路上的不遇

  浙东唐诗之路上的山山水水,我以为最有名最值得一说的,应该就是王子猷雪夜访戴。

  故事不足百字,却流传了近1800年,全文如下: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我是在嵊州的剡溪边重读这故事的,看完之后内心有一种悻悻然,为什么呢?因为这个王子猷还是有点傻傻的,这种傻傻,是有很多元素组成的,如下了大雪,又喝了酒,再是读了诗,然后想起了好朋友,这就越来越像一种行为艺术了。可是我们今天的情况是,时常喝酒,偶遇大雪,那当然是偶之又偶的,但我们肯定是要微信中先问一句的——在不在家,出来喝一口?

  或者是:我明天晚上到嵊州,宵夜约一下?

  又或者是:后天找个水库,先钓鱼,再吃点农家菜?

  总而言之,现代人是先要打招呼,要有约在先的。

  不过我很快发现王子猷也是现代人,他发现这样不打招呼找上门去,可能不太礼貌,所以他找了个“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借口就回去了。

  同时,这个王先生也是个高级推手,他这么一推,让戴(安道)也千古流芳了:老戴是谁啊,这么牛啊,连王羲之的儿子都这么喜欢又敬重他,肯定是了不起的人物啊。

  诗读来读去总是那么几首,但是谈资故事却很有意思啊。后来想想也是,之所以唐代大诗人走出了这么一条诗路,原因就是魏晋南北朝以来,特别是谢灵运在这条诗路上留下的流风余韵,包括那些在今天看来特别傻傻的行为,在当年可都是名士之风啊。

  以另一条钱塘江诗路为例,也是这个道理,那是因为有一个严子陵。后代文人便都要朝这个方向前来朝圣和拜谒,而所谓的传承也就是既靠诗文传播,又靠诗路行走。我等后辈,就算来打个酱油,白斩鸡要靠酱油,写诗也要靠酱油的。

  由王子猷雪夜访戴,可以想到唐诗之路上的诸多传说故事,而这其中的“不遇”,则是唐诗中的一个经典元素,如贾岛的《寻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贾岛是没找着,王子猷是兴尽而返不找了,这两者的区别还是挺大的,前者像是在恋爱,后者也是在恋爱,但他只要恋爱就可以了,他没有终极目标,或者说他的终极目标就是所谓的“兴”,或者还有那场雪,雪中行剡溪,诸如此类的。

  走在诗路上,其本身就是要向古典诗人致敬,现在的诗人也特别喜欢写“不遇”,一时之风也。我自然不能免俗,在《江河万古流》这本诗集中,一共收了三首“不遇”,其中有两首是写在浙东唐诗之路上的,那分别是写于萧山的《在临浦,寻蔡东藩而不遇》,写于上虞的《白马湖畔寻夏公墓不遇》,还有一首就是写在瓯江山水诗路上的《南明山寻米芾而不遇》。

  具体说来,写蔡东藩这一首是两次到临浦,都没有能去他的故居一看。白马湖畔夏丏尊的墓,的确是去寻了且近在咫尺,也的确是没找到。丽水南明山寻米芾,那就完全是一种虚构,只是说在摩崖石刻上看到了米芾的字迹。

  不遇比遇更能写出诗来,只是今天的“隐者”已经不多见了。完全像王子猷那样,我根本就做不到,只能把诸多的遗憾写在“不遇”中了,就像失恋要比热恋好写,因为失恋的经验要永远多于热恋。

  还有一点就是,通过写“不遇”,可以把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等亲朋好友写进诗里,这也是今天诗人们的一种套路。我不遇的都已经是故人了,只不过我把故人是放在今天的语境中。《白马湖畔寻夏公墓不遇》这一首,我原诗的最后两句是:正如走过晚晴山房和平屋/弘一笑问夏老:“今天你吃了吗?”

  说到底,人的心中永远有一场不遇的,这跟气象部门所说的,百年不遇千年不遇,应该不是一回事情,但是人心中的台风和暴雨,就是诗的源流之一。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诗路上的不遇 2023-08-20 浙江日报2023-08-2000006 2 2023年08月20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