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夜，梦见父亲和我说话，语气平和，不缓不急。我喊了一声：爸爸。心中明白这一切是幻影，不禁悲从中来。睁开双眼，潺潺雨声里，那一点点残余的梦中影像，仿佛窗户玻璃上的水迹。

　　放暑假了，在市里上培训班的爸爸回来，说要带我和弟弟去玩几天。我很开心，到那之后才知道，我要和爸爸住在男生宿舍里。

　　爸爸说：

　　“你那么小，没关系的。”

　　我不小了，已经九岁了。但是在爸爸眼里，我还是一个小毛孩子，有什么办法呢！

　　爸爸白天上课，我和弟弟在宿舍里。他为我们准备了连环画“小人书”，有一册《海瑞罢官》，彩色封面上海瑞迎风站立，衣袖飞扬，花白的胡须和悲怆坚毅的表情，不知何故让我印象深刻。

　　宿舍在二楼，楼下是一座小花园，长着各种植物，月季（我们喊它刺丁子花）从长势旺盛的狗尾巴草里探出粉红色的苞蕾，黄瓜架子上挂着指头粗的小黄瓜，这让我们眼馋得很！

　　弟弟在阳台上画画，不小心水彩笔掉到楼下了。一直等到爸爸下课回来，才带着他下楼找。弟弟把那支红颜色的笔捡回来，还得意扬扬地向我举了举手上的黄瓜。弟弟说是园子主人给的。弟弟是不是想吃黄瓜，才故意让笔掉下去的？

　　从城里回来，玩过了，要干农活了。爸爸和妈妈清晨五点多起来，用两轮板车将猪粪肥拖到地里。屋后有一段上坡路，妈妈喊我起来帮忙。我说：

　　“真难闻。”

　　妈妈说：

　　“没有大粪臭，哪来五谷香。”

　　爸爸在前面双脚蹬地，肩上套着的帆布拉带绷成了直线。我赶紧用力推，希望能让那根绷直的带子弯一点儿。

　　我在门口等爸爸和妈妈回来。天色渐渐明亮，远处的田野，早起劳作的人来来往往，我总能认出哪个是爸爸。

　　楝树紫色的花开谢了，楝树叶子也有香气，和着清晨洁净的味道，真好闻。我坐在门槛上，头枕着膝盖，打起了盹……

　　我们长大了。

　　爸爸生病了。

　　爸爸休养了一段时间，继续去上班。有天带回来一盆兰花，他对我说：

　　“这盆花养好了，爸爸的身体就会好了。”

　　兰花长得很好，但是爸爸又不能去上班了。他躺在床上，妈妈和姑姑一直陪在身边。爸爸也不和我说话，关于兰花的事，似乎忘记了。有一天，爸爸的床边只剩我一个人，爸爸也不看我，眼睛看向不远处，好像那里有吸引他的东西。他说：

　　“以后爸爸不能照顾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爸爸这时候还把我当小孩子！我忍住眼泪，用力点了点头。我拉着爸爸的手，我们两个都哭了。

　　夏天来了，爸爸走了。兰花也在不久后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