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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深读

好莱坞影视业63年来首次全面停摆,这次罢工被看作人类抵抗AI的首次集体行动

面对AI,人类该害怕吗

  历史仿佛又一次重演。

  19世纪初,工业革命时期,欧洲逐渐用机器生产替代手工劳动。工资下跌、失业,大量手工业者破产。人们开始把捣毁机器作为反对企业主的手段。据说第一个捣毁机器的,是一个名叫卢德的工人,这次运动也被称为“卢德运动”。

  不久前,美国好莱坞正在上演的一幕,总是让人想起“卢德运动” ——当地时间7月13日,拥有16万会员的好莱坞三大工会之一美国影视演员协会(SAG-AFTRA)宣布罢工,无数投入巨资的项目受到影响,好莱坞影视工业面临全面停摆。在此之前,美国编剧工会已经罢工70多天。

  “如果现在不昂首挺胸,我们就会陷入困境,都将面临被机器取代的危险。”美国影视演员协会主席法兰·德瑞雪的一席话,和200多年前英国劳动者的恐惧何其相似。

  好莱坞在怕什么?AI。这次罢工,也被看作是人类抵抗AI威胁的首次集体行动。

  当下,飞速发展的AI技术正越来越多地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随之带来的一系列治理问题、伦理问题,究竟何解?日前,国家网信办等七部门联合公布《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管理暂行办法》(以下称《办法》),自2023年8月15日起施行,一定程度上给AI使用划定了“红线”。

好莱坞在害怕什么?

  2001年,好莱坞著名导演斯皮尔伯格通过科幻片《人工智能》,对未来世界的AI做出了种种设想。斯皮尔伯格的故事里,人类对于AI有纠结、犹豫,也有恐惧。可斯皮尔伯格却用一种近乎悲悯的叙事方式,讲述了AI寻找自我价值、寻找爱的过程。

  讽刺的是,22年后,最早开始抵抗AI的集体行动,恰恰来自好莱坞。当下的好莱坞,正遭遇历史性时刻——

  美国《洛杉矶时报》称,美国演员工会及电视广播艺人联合会上周四宣布加入美国编剧工会的罢工行动中。演员与编剧同时罢工,意味着好莱坞影视业63年来首次全面停摆。上次出现这样的状况还要追溯到美国前总统里根担任美国演员工会主席的1960年,当时那次好莱坞大罢工持续了约6周。

  演员缺席首映现场,影片直接停拍,如《角斗士2》《死侍3》《碟中谍8:致命清算(下)》等,甚至即将在8月和9月举办的威尼斯电影节、多伦多电影节也将受到影响,所有美国演员工会成员将无法参加。

  据《纽约时报》报道,这次大罢工使价值1340亿美元的美国影视业陷入停顿,其原因除了对薪酬的不满,更有对由科技主导的未来的担忧。

  从演员和编剧们的诉求中,可以看见他们究竟在担忧什么:

  美国影视演员协会要求制片公司保证不会以AI和电脑生成面孔和声音来替代演员。

  在此之前,5月初,约1.15万名电影和电视编剧走上纽约和洛杉矶街头罢工,呼吁提高薪资,拒绝给AI打工。编剧们的罢工标语写得很有梗,“AI无法取代编剧”“用AI替代高管”“AI没有灵魂”“我让chatgpt写一个标语,但它很烂”。

  美国作家协会也提出,现有的剧本不应该被用于训练AI,这为知识产权盗窃大开方便之门。作家和编剧担心的是,制片方为了节省成本,将使用AI制作大量剧本,而编剧只能负责做一些修改AI剧本的低报酬、低附加值的工作。

  编剧和演员的担心不是没有依据。今年上映的《夺宝奇兵5》正是运用AI,在大荧幕上展现整整年轻了40岁的主演哈里森·福特。时至今日,影视公司使用AI分身后,该如何向演员本身分配利益,还没有明确的标准。

  网飞(Netflix)公司今年上线的剧集《黑镜 第六季》,则给人们展现了一个更为具象化的未来:第一集的故事,讲述的正是由人工智能利用普通人留在电子设备中的个人信息自动生成剧本,再利用影视明星的虚拟形象自动生成剧集。这一集的结局也颇值得玩味:剧集主人公原型和影视明星本人冲入影视公司,捣毁了AI量子计算机。

  从好莱坞到网飞,影视界对于AI的警惕正在全面爆发。当然,这种警惕,绝不仅仅发生在影视界。

我们该如何与AI相处?

  “耸现。”

  今年5月,当人们利用AI技术,让“AI孙燕姿”翻唱各类歌曲时,歌手孙燕姿本人用了这样一个词。

  “你跟一个每几分钟就推出一张新专辑的人还有什么好争的?”正如孙燕姿所言,“之前我们一直坚信,思想或观点的形成是机器无法复制的任务,这超出了它们的能力范围,但现在它却赫然耸现并将威胁到成千上万个由人类创作的工作,比如法律、医学、会计等行业,以及目前我们正在谈论的,唱歌。”

  什么行业最容易被AI取代?3月26日,美国高盛公司发表报告称,在美国和欧洲,AI将取代目前的四分之一工作岗位,生成式AI将取代3亿个工作岗位。而最近,OpenAI与宾夕法尼亚大学联合所做的报告结果显示,美国有80%的劳动力至少有10%的任务会受到 GPT的影响,大约19%的员工至少会发现50%的任务受其影响。

  AI技术渗透在生活、工作各方面,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效率和节省成本,但也不可避免地对传统技术产生冲击,甚至衍变出传播虚假信息、侵害个人隐私、数据安全等问题。

  正因如此,我们应该持辩证的眼光,让AI真正成为“帮手”,而非“杀手”。对于日常的琐碎事务、繁杂工作等,AI的进驻无可厚非。而对于文艺创作这种文化传承类工作、驾车这类需要价值判断的工作、安保等具有攻击性的工作,人类或许更胜一筹。

  对于社会发展来说,在政策监管和技术发展之间需要找到平衡点。为此,中国已经下了一步先手棋。

  日前,国家网信办联合发改委、教育部、科技部、工信部、公安部、广电总局公布《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管理暂行办法》(以下称《办法》),自2023年8月15日起施行。《办法》标出了监管范围,恰好是现行存在AI非法使用最多的生成文本、图片、音频、视频等内容,一定程度上给AI使用划定了“红线”。

  《办法》共24条,从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提供者的算法设计与备案、训练数据、模型,到用户隐私、商业秘密的保护,监督检查和法律责任等方面提出了相关要求。

  比如,在遵守法律法规、尊重伦理道德方面,《办法》在总则中就将该内容置于重要地位,明确规定,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得生成煽动颠覆国家政权、推翻社会主义制度,危害国家安全和利益、损害国家形象,煽动分裂国家、破坏国家统一和社会稳定,宣扬恐怖主义、极端主义,宣扬民族仇恨、民族歧视,暴力、淫秽色情,以及虚假有害信息等法律、行政法规禁止的内容。

  比如,针对好莱坞编剧们的担忧——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训练数据中如包括他人已发表并享有著作权的作品,可能给知识产权造成侵害。《办法》第四条明确,尊重知识产权、商业道德,保守商业秘密,不得利用算法、数据、平台等优势,实施垄断和不正当竞争行为;尊重他人合法权益,不得危害他人身心健康,不得侵害他人肖像权、名誉权、荣誉权、隐私权和个人信息权益。第七条规定“涉及知识产权的,不得侵害他人依法享有的知识产权”等内容。

  人工智能算法具有“黑箱”特性,表现为行为不可控、决策机制难以解释。《办法》明确,提供具有舆论属性或者社会动员能力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的,应当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开展安全评估,并按照《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推荐管理规定》履行算法备案和变更、注销备案手续。二是明确了信息披露要求。《办法》明确规定,有关主管部门依据职责对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开展监督检查,提供者应当依法予以配合,按要求对训练数据来源、规模、类型、标注规则、算法机制机理等予以说明,并提供必要的技术、数据等支持和协助。

  这不是我国第一次对AI治理“出招”。2019年6月,中国国家新一代人工智能治理专业委员会发布《新一代人工智能治理原则——发展负责任的人工智能》;2021年9月,又发布了《新一代人工智能伦理规范》。2022年3月,中国发布了《关于加强科技伦理治理的意见》。基于自身在人工智能伦理领域的政策实践,中国向联合国《特定常规武器公约》缔约国大会提交了《关于加强人工智能伦理治理的立场文件》,呼吁国际社会坚持“伦理先行”,将“以人为本、智能向善”的理念落实到人工智能技术的管理、研发、使用等各个层面……一系列中国智慧和方案,展现出大国积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责任和担当。

  值得注意的是,我国相关立法也已提上日程。根据今年6月发布的《国务院2023年度立法工作计划》,我国今年预备提请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人工智能法草案。

如何面对技术更迭?

  从“卢德运动”,到好莱坞罢工……对于技术革命,人类总是喜忧参半。而这种对于新生、未知事物的恐惧,恐怕早就铭刻在人类的基因里。

  能够想象吗?在文字出现而尚未普及的年代,即便如苏格拉底这样的西方哲学奠基者,也是反对使用文字的。苏格拉底认为,如果人们学会了文字,就会依赖写下来的东西,不再去努力记忆。苏格拉底还认为,文字如果受到曲解,就无力为自己辩护,总是需要它的作者来救援。

  然而,有意思的是,苏格拉底排斥文字的这些言论,正是有赖于他的学生柏拉图用文字才得以被记录下来。上述苏格拉底的观点,正来自柏拉图的著作《对话录·斐德罗篇》。

  电视机被发明并普及后,尼尔·波兹曼在其名著《娱乐至死》中认为,传统印刷带来的理性、秩序和逻辑性的表达,将被电视影响,以一种肤浅、碎片化和娱乐化的方式取代。这个时候,文字又成为一种“正义”,而影像化表达却成了洪水猛兽。

  回溯人类发展的历史,几乎每一次技术更迭,人类的恐惧都会出现。然而一次次迭代之后,人类依然很好地驾驭着新的技术(至少到目前为止)。

  那么,我们究竟应该如何面对新技术的产生?

  首先,正视新技术。AI的诞生,当然会让一部分职业消亡,但它必然也会带来新的职业。正如汽车的出现,让马车夫失业了,却也诞生了汽车司机;机器的出现让一部分手工业者失业,却也诞生了机器操作工人。接受AI的出现,并且保持不断地学习,以适应AI出现后产生的新变化,是我们不被技术浪潮抛弃的根本所在。

  其次,正视恐惧感。新技术会带来效率、变革,当然也会面临失控的风险。而恐惧感,正是我们在与新技术磨合中,时刻保持警惕,不至于陷入“技术狂热”之中的清醒剂。正因为我们对于生成式人工智能在发展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有着足够的警惕,才会及时出台暂行办法,划定红线。

  最后,关注掉队的人。技术革命就像一趟高速行驶的列车,有人畅享速度与激情,也有人一不留神就会掉队。一场健康的技术革命,不应该放弃掉队的人。就像智能手机盛行的时候,不少老年人掉队了。然而现在,全社会正在帮助老年人尽快消弭数字鸿沟,APP和政务网站纷纷推出了长者版,不少只能使用移动支付的场景,也会专门安排志愿者帮助有需要的老人。AI的出现同样如此,当我们在享受技术带来的巨大红利时,也要时刻关照到被隔在鸿沟那头的人。

  毕竟,在不久的未来,人文关怀,或许是为数不多AI无法代劳的事了。

  正如苹果CEO蒂姆·库克2017年在麻省理工学院毕业典礼演讲时说的那样:“我所担心的并不是人工智能能够像人一样思考,我更担心的是人们像计算机一样思考,没有价值观,没有同情心,没有对结果的敬畏之心。”


浙江日报 深读 00003 面对AI,人类该害怕吗 2023-07-25 25998161 2 2023年07月25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