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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鸟叫了很多天

  木心有个句子很美:云雀叫了一整天。

  我没听过云雀声,但仅字面,就很美,约同川端康成凌晨四点醒来,发觉海棠未眠。

  差不多一个月以来,小区里有只鸟儿,而且就一只,每天晚上八九点钟开始鸣叫,一直叫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忽远忽近,忽南忽北,忽左忽右……我曾侧耳倾听,也曾刻意躲避——害怕会是某种催促和追讨。记不清哪个传说里听过,有些声音就是奔着你来的,像是一个使者,一种倒计时……为了不让它发现,离得很近时,我坐着一动都不敢动,眼观鼻鼻观心,惶恐不堪。

  然而这个鸣叫声还是穿透进来,怎么也对不上云雀,不够轻盈,不是摇曳着身姿在林间跳跃,树叶下点缀着阳光斑点,婉转活泼亮丽流转。仿佛一大早,成群的人们在菜市场讨价还价,挑七拣八,七嘴八舌,比如麻雀,充满生机。

  更像是啄木鸟,清晰而笃定地在静谧的夜色中啄出坑坑洼洼,涟漪般漾开,一层又一层散开来,推到面前。有一种“夜阑风静縠纹平”的意境。

  于是差不多这一整个月以来,我为晚睡找着了体面而庄严的理由,再也不是我上辈子可能是个路灯这样的调侃和戏谑。

  写到这里,这个鸣叫声清晰而稳定地响了几下,仿佛认同。

  某些时候,我很想找到精美语言去描述,但“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这些个辞章已经写到太阳系边际,反射回来的是绝望。让你觉得,跻身于诗家的星宿间,说不及言不尽的难过如同是宿命本身。

  曾经有个诗人在一个湖边离群隐居,每天傍晚散步的时候,都会听到一种鸟叫,凄婉迷离。他不认识这种声音,不知道是什么鸟儿,直到有一天,有个朋友来看他,傍晚喝酒的时候又听见,朋友说你这里竟然还有杜鹃!——一瞬间他忽然体会到了古诗词里杜鹃的描写,那声音是真的在啼血。

  有一天我甚至听了一个晚上,看着晨曦渐渐透过窗帘。古书上说三四点钟,东方三足金乌已经上班,阿波罗已经在洗脸,逐渐地唤醒成群的鸟雀,推推搡搡地让明天到来。

  旋即坐起,六点钟没到,阳光已经很好,天光明亮,去到窗前喝水,看着远处的青山也慢慢被晒得热了起来,掀开云被起床,然后岩石渐渐就嶙峋,草木也清晰起来,各自庄严而稳重地迎接。

  崭新而清澈的一天。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鸟叫了很多天 2023-07-16 浙江日报2023-07-1600010 2 2023年07月16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