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小人书里藏着无数个别样童年
一本连环画 悠然韵味长
本报见习记者 林晓晖
6月1日下午,习近平总书记乘车来到离北京中心城区约40公里的燕山脚下,考察中国国家版本馆中央总馆。
年画、连环画和宣传画是国家版本馆的特色馆藏。
“这些小人书都是全套的,我小时候都翻烂了,《岳母刺字》《牛头山》《枪挑小梁王》《双枪陆文龙》《小商河》……”总书记如数家珍,“这些小人书很有教育意义,画小人书的人功夫也深,都是大家。”
总书记提到的这几本小人书,来自当年风靡一时的《说岳全传》,这些让他念念不忘的小人书,究竟有什么魅力?
以前看小人书像看大片
我们已经很难想象那个没有电视机、没有手机的年代了。如果回到当时,闲暇时间你会干什么呢?
一位网友说:“小时候在书摊看小人书,几分钱一本,夏天就是不吃冰棍也要攒钱买。呀,好像暴露年龄了。”对出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们来说,童年记忆里都少不了连环画。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连环画极其繁盛的一段时间。实际上,关于连环画的历史可追溯至汉代甚至更早,画像石、壁画、绢幡、变文、雕版印刷书籍插图等都是现代连环画的雏形。
1920年,刘伯良将章回小说《薛仁贵征东》改绘成《跨海征东》连环画书,这是国内第一本定型的现代形式连环画书。1927年,上海世界书局先后出版《三国志》《水浒》《西游记》《说岳全传》《封神榜》连环画书,封面题有“连环图画”字样。这是第一次用“连环图画”作为正式名称,一直使用到1950年代,后改为“连环画”。
我们日常提及更多的是连环画的俗称——小人书,因为这种通俗画读物主要是给儿童看的,画上的是“小人”,看画的也是“小人”,因此得名。
胡一布是位资深的小人书收藏者,当年常常在杭州大街小巷的小书摊边出没。“就在现在的武林书店附近,交给书摊老奶奶几毛钱,坐在路边看一个下午,这本看完了换下一本……”
《说岳全传》是他最痴迷的画本之一,一共15册,“里面最珍贵的是第十一册《杨再兴》,因为出版最晚、数量不多。”胡一布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后,用10元钱买下了全套,不敢让父母知道,在棉被里打着手电筒一口气看完。
胡一布就这样第一次看完了岳飞的故事。
踏破山河、直捣燕幽的岳飞;临行惜别、壮洒热泪的岳飞,孩子在心里热切地想象着。至今胡一布都不忍回看最后一册《风波亭》,“被斩的场景太悲壮了,甚至连岳飞当时的表情都记忆犹新。”
就像现在看大片一样,那个年代的孩子对连环画如痴如醉。在画家们出神入化的工笔之下,《三国演义》《隋唐演义》《水浒传》,一个个鲜活的形象仿如挚友,在这些形象标记下,历史的轮廓在脑海中初步建立。
这些小人书在那个年代独具使命。尽管它用一种粗线条的方式讲故事,但书里那些历史典故里的名场面,无论是市井人情还是沙场拼杀,都一丝不苟、栩栩如生。没有艰涩的古文,历史不再沉闷。在物质不丰盈、知识普及手段稀缺的当年,就这样担负起了几代人的一部分启蒙责任。
作家梁晓声说:“我是从小爱读小人书而感受文学熏陶的。它不但引我走上文学写作的道路,也培养我对绘画欣赏的趣味。它给予我的心灵营养是双份的。”
薄薄的小人书里,藏着无数个别样童年,也酝酿着人生最初,对审美、对阅读、对历史文化的观感与好奇。
画小人书的大家
“这些小人书不仅仅关乎情怀与记忆,它是一种精妙的艺术表达方式。”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管慧勇说。
连环画一度是一个非常兴旺发达的出版门类,也是一门极具中国文化特色的绘画门类。资料显示,1951年,全国出版连环画册1840种,总印数为1945万册;1957年全国共出版连环画2200种,总印数上升至1.06亿册。到1982年,全国连环画单本平均印量达10万册。
浙江,当年也是全国连环画出版的重镇。
上世纪60年代,浙江的《工农兵画报》主要刊登连环画。改革开放后,人民群众在精神生活上新诉求的不断涌现,这份期刊升级后更名为《富春江画报》,增添了更多文艺性内容,管慧勇回忆起当年:“那时候,全中国最优秀的画家都在这上面供稿。”
画小人书的可都是大家。
《说岳全传》的作者有许多位,刘继卣、刘锡永、赵三岛、王亦秋、汪玉山等,都是当年赫赫有名的画家。其中,刘继卣就是其中“南北二刘”中的“北刘”(“南刘”刘旦宅)。他的名字你可能没听说过,但《鸡毛信》《武松打虎》《大闹天宫》这些选用在语文书里的插图,都是他的作品。
“那个年代的连环画创作,从形式到内容上都是非常严谨的。”管慧勇说,当年的画家想要举办画展比较困难,登载在期刊上的作品成为他们和读者沟通的主要方式,大家画起画都特有热情。
连环画是一种对创作自由度有着较高限制的艺术形式,画面上要呈现什么,内容和物品要如何表现,这些都必须要有现实依据而不能凭空想象。
如果是近代的,还有资料可以查,像岳飞这样的古代人物题材画起来就难了。古代故事里的画面,房间里摆放什么器具,人物穿的衣服是什么样子的,这些都对创作者有着很严谨的要求。
为了画一幅画面,当年这些大画家经常要查资料,找绣像本小说里的图片资料,或是翻阅历史古籍,有时候还会去取景、拍照片,回来再照着画。
就像刘继卣,随时随地写生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他经常去动物园采风,速写狮、虎、熊、猴、狼等动物的百态,甚至有时他会跟在不相识的行人身后画背影写生,边走边画,竟至于不知身在何处。《武松打虎》这部连环画作品里,他通过线描准确地表现主人公与虎搏斗时衣服覆盖下的身体结构和肌肉起伏,这样的细节表现正是来源于他对日常生活细致的观察。
改编小人书文字的编辑工作同样需要极高水平,一部古典名著浓缩成几册小书,每一页上只有寥寥几行字,还能做到不丢失原著里的任何重点,可想而知其中的难度。
时至今日,胡一布再次翻阅《说岳全传》等连环画仍不自觉称奇,古代的宫廷、官府、战场、营盘等细节精妙,人物的表情细腻入微。
在管慧勇看来,写实的画风正是连环画区别于当代漫画的一大特点——它的画面里自带一种中国传统叙事的烟火气,这种写实的笔触带来的是对生活细节的凝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流淌在中国人血液里的审美共识。
怎样重新赋能连环画
如果现在问一句,“你知道连环画还在出版吗?”许多人的回答大概是惊愕的表情。
上世纪90年代,电视机普及后,影视、动漫等各种艺术纷呈,连环画逐步退出历史舞台的中心。
1997年,中国收藏家协会理事曾令兵在常山县的废品收购站里发现了一批连环画册,“我一看,有《红灯记》《红旗谱》《沙家浜》《山乡巨变》等,一共400多册宝贝呢。”曾令兵又惊又喜,从此,连环画收藏成了他最大的兴趣爱好,他陆续收藏了明、清、现代等各种版本连环画4万余册,并开始走上了连环画创作之路。
家乡的风土、身边的故事都成为他的灵感来源,在常山县一道5000多米的文化墙上,曾令兵留下了《三衢山下》《四贤故事》《古县民俗》《草萍驿站》等作品。
杭州藏家朱柳剑是2005年开始收藏连环画的,“偶然发现有人在出售我们小时候看的小人书。”他重新迷上了连环画,开始逛各地的旧书市,连环画一买就是几十本。朱柳剑说,为了这份情怀,目前自己收藏了两三万册连环画,开了个连环画藏品书店,有的家长买去当作儿童读物,有些则是用于收藏。
不少人对连环画深深留恋,看上去,连环画已经从大众读物变成了一个“情怀市场”。未来,连环画会不会消失呢?
管慧勇认为,答案是否定的。
“在高速的生活节奏里,我们阅读的媒介确实发生了迁移。声光电媒介的内容转瞬即逝 ,相比之下,很多连环画本更值得反复揣摩和玩味。”怎样为连环画重新赋能?他觉得这是时代给我们出的一个题目。
“许多人觉得连环画的题材跟不上时代,其实,当代的生活也是可以表达的。”管慧勇说,35年前出版的《世界文学名著连环画》至今还在销售,广受读者欢迎,大家在用当代的眼光重新阅读经典,理解身处的世界。
出版社也在探索不同途径的创新。有的连环画画面从一格变多格,脚本文字被搁到图片里,人物甚至出现了对话;有题材性的突破,有编辑曾设想,可不可以把小说《三体》用连环画画出来?或者,能不能把2D的连环画做成3D、4D甚至全息化、数字化?
“传统连环画的画风对我们中国人来说,有种天然的亲近感。”胡一布说。连环画的生命力是强劲的,独特的艺术风格是它的灵魂。或许它正在经历或长或短的失落,但是直到今天还有许多人,不仅仅止于怀念,他们在尝试找到不同的载体、找到合适的媒介,用更蓬勃的创造力激活它。
连环画,陪伴我们走过了一段温情的岁月。胡一布期待着,这个盛极一时的大众艺术再次回归普通人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