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发展每个阶段几乎都有他的身影
蒋风:童心不老 梦想不息
本报记者 姜晓蓉
人物名片
蒋风,浙江金华人,国际格林奖获得者。曾获中国图书奖、冰心优秀儿童图书奖、浙江省高等教育教学成果奖一等奖、宋庆龄儿童文学特殊贡献奖等。出版《中国儿童文学史》《玩具论》《世界儿童文学事典》等多部著作。
眼前的蒋风,一头白发,身材高大的他微微弓着背,黑白格子衬衫整理得一丝不苟。这位虚岁98的老人,被誉为中国儿童文学领域的拓荒者之一。
蒋风,浙江师范大学原校长、国际格林奖获得者。他创建了全国第一个儿童文学研究所;招收了全国第一个儿童文学硕士研究生;撰写了新中国第一部《儿童文学概论》和新中国第一部《儿童文学史》……中国当代儿童文学从起步到快速发展,再到走向国外,几乎每一个阶段,都有他的身影。
蒋风晚年一直居住在浙江师范大学生活区的公寓楼。房子宽敞明亮,装修简单却收拾得干净整齐,随处可见一摞摞的书,电视柜上摆放着早些年的工作照。客厅墙上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一幅编织的卡通作品。“有一年研究生们来看我时送的,看着可爱,就挂起来了。”蒋风笑声朗朗。
虽然走路需要借助助步器,眼睛也看得不那么清了,但记者依然能感受到他饱满的“精气神”。讲话时,蒋风思路清晰,谈及兴致盎然处,会挺一挺腰背。采访中,90多年的风雨人生穿插着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在老人家的讲述中缓缓打开。
在童年就埋下文学种子
蒋风之所以涉足儿童文学,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少有人知道,蒋风大学读的是农业经济学。“在那个年代,能上大学已经很好了,学什么专业都可以。”蒋风的思绪被拉到很远。抗日战争时期,为了逃难,在衢州常山读高中的他和同学步行到福建的建州,躲躲藏藏走了一个多月。支撑他们走下去的梦想,是报考东南联大。
虽然考上了东南联大的先修班,也考上了暨南大学的文学院,但蒋风最终选择英士大学农学院,因为可以拿到文科公费名额。
文学的种子早在他童年时就已埋下。
“母亲出生在书香之家,从我记事开始,她就带着我读古诗。”这是关于文学最初的记忆。
五四运动后,儿童文学在中国逐渐兴起,一些有想法的老师尝试引进西方的经典儿童读物。幸运的是,蒋风在小学三年级遇到这样一位老师,让他领略了儿童文学的奇妙世界。斯紫辉是他的数学老师,不过,她每周都会给学生上一节故事课,故事出自亚米契斯的儿童文学名著《爱的教育》。一次班会,斯老师用书中的人物给一些同学命名。“我很期待,可她一直没提到我,当时我很委屈,差点哭了。”蒋风回忆。
细心的斯老师看到了。班会结束后她把蒋风叫到了办公室。 “老师实在太粗心了,怎么把你给忘了呢?其实,你比裘里亚更勤劳,比卡隆更正直,比马尔柯更勇敢。老师把这本《爱的教育》送给你,弥补我的过失。” 斯老师的这个举动,让蒋风一直铭记在心。
而让蒋风下决心走上儿童文学道路的,是1947年夏天《申报》上的一条消息。3个孩子受到荒诞的儿童神怪读物的迷惑,偷偷逃出家门,结伴去四川峨眉山求仙学道,最后跳崖身亡。这条剪报消息,他至今保存着。
那个年代,投机商人推销低俗荒诞的有害读物,而真正的少儿读物奇缺。“这些荒诞的书对孩子的伤害多大啊!”蒋风十分震撼,他知道童年时代读过的书,往往会成为人生的教科书。
就这样,小时候埋下的文学种子,因缘际会,在某一刻开出儿童文学的花朵。
上课之余搞理论研究
安徒生说,儿童文学的路是“光荣而充满荆棘的路”。这条路,蒋风走了70多年,一路披荆斩棘。
在旧中国,儿童文学一向不被重视,出版物原本就少,保存下来的更是寥寥无几。上世纪50年代中期,蒋风到浙江师范学院任教,开设了儿童文学课。
没有现成的教材,蒋风就自己动手,从中外文学资料中点点滴滴搜寻、整理、积累。开课后的3年时间,蒋风结合平日的教学编写了一份讲稿。1959年,蒋风出版了他第一本关于儿童文学方面的书:《中国儿童文学讲话》。
原本,蒋风还会抽空创作儿童文学作品。由于教学工作的需要,他暂时放下了文学创作,把精力转移到理论研究上。为了研究鲁迅对儿童文学的贡献,蒋风通读《鲁迅全集》,把鲁迅对儿童文学的论述一一摘录下来,做成卡片,最后编成《鲁迅论儿童教育和儿童文学》,在1961年出版。
当年在不少高校,古代文学、古代汉语等学科普遍被重视。而儿童文学是一门相对年轻的学科,在不少人眼里是“小儿科”,蒋风至今想起来仍感痛惜。
更让蒋风揪心的是,放眼全国,儿童文学的发展也不容乐观。
蒋风是执拗的。他始终认为,经典的儿童文学作品,那种文字的温暖、思想的深邃、情感的渗透力、故事的张力是能直抵心灵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可以启迪人生。在儿童文学课不受重视的年代,他除了尽可能在中国现代文学和写作课上加入儿童文学的内容,还利用业余时间做儿童文学的研究,先后发表了百余篇论文。
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改革开放的大潮滚滚向前,一个儿童文学的新时代即将到来。
从西南边陲招专业人才
改变从一次会议开始。虽然时隔40多年,蒋风仍清楚记得当时会议上的情景。那是1978年10月在江西庐山召开的全国首届儿童读物出版工作会议上,来自全国的儿童文学专家们大声疾呼:我国儿童读物严重不足的状况,必须尽快改变;高校必须尽快恢复儿童文学课;高校应尽快招收儿童文学研究生。
这个会,无论对全国的儿童文学研究,还是对蒋风个人来说,都有特别的意义。这次会议,让国内的儿童文学研究重新启动,也让蒋风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开会回来后,在校方支持下,儿童文学在浙江师范学院开始迅速发展。
第一年招收儿童文学研究生时,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有一名考生,各门专业课成绩都在90分以上,但英语0分,总分过分数线却不能录取。原来这位考生学的外语是俄语,没有学过英语。“第一次招研究生没有经验,把外语科目限制成英语科目,是我的过失。”蒋风为此专门跑了几趟教育主管部门说明情况,希望破格录取这位考生,但没有成功。最后录取了另一名考生。蒋风说,直到现在他心中还有对这名考生的惋惜之情。
熟悉蒋风的人知道,他身上有一股韧劲。1978年秋天,学校任命蒋风为儿童文学研究室主任。刚开始,研究室只有他一个人,他称自己是“光杆司令”。不过,他很清楚,单枪匹马是成不了事业的,想要做好这项工作,必须形成合力。
当时建立儿童文学研究室,人力、财力、物力几乎都是空缺的。蒋风想,既然接了这项工作,就要铆足劲。让他高兴的是,这时候,校党委书记李子正给他吃了定心丸,允许他面向全国选调人才。经过一番调查,蒋风看中了云南开远职工中学的韦苇老师。他看过韦苇的作品,认为作者文笔很好,又懂外语,研究室需要开展外国儿童文学的研究,离不开这样的人才。为了调韦苇,蒋风特地从金华赶到杭州,前往省教育厅说明情况。经过两年的努力,韦苇终于调来了学校。
“把我从西南边陲招募到浙江师范学院,在当时的情况下,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至今,韦苇仍佩服蒋先生对儿童文学的热忱和决心。
在蒋风等人的持续努力下,浙江师范大学逐渐成为全国儿童文学研究的中心。校园中那幢见证了儿童文学研究历史的“红楼”,也成为了全国儿童文学研究者和爱好者的“朝圣”之地。
把儿童文学研究推向民间
对于蒋风来说,儿童文学早已成为他毕生的事业。
1994年从浙江师范大学离休后,蒋风没有闲下来,而是继续发挥余热。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开设“非学历儿童文学研究生”讲习班。
这个班有点特别,是蒋风自创的——不限学历、不限国籍,只要对儿童文学感兴趣,都可以来报名。消息传开,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儿童文学作者和研究人员。1996年,蒋风经过筛选,招收了39人作为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中心首届研究生。
他制定了“宽进严出”的规则,学员必须在两年时间里学完所有课程,每月做一次作业,每学年完成一篇论文,合格者才发给结业证书。
讲习班开设近30年,共招收了700多名学生。这批“非学历儿童文学研究生”中,涌现出了汤汤、方先义等一大批出类拔萃的儿童文学作家。
就像学者俞义说的,如果说正规研究生培养是一项制造儿童文学界“文化精英”的工程,那么非学历儿童文学研究生的培养,则是把儿童文学研究由高层推向民间、推向大众,让更多有志于儿童文学的人来参与儿童文学的研究工作。在这一点上,是开创性的。
蒋风还是中国儿童文学理论“走出去”的领先者。他不仅将中国儿童文学介绍给其他国家,还把其他国家的优秀做法引入中国。在他的努力下,国际儿童文学馆在浙江师范大学落成。
如今,鲐背之年的蒋风,身体不像从前那么好,但他没有停下研究儿童文学的脚步。就在不久前,他参加了第三届蒋风儿童文学奖(青年作家奖)作品研讨会。见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致力于儿童文学创作,他颇感欣慰。
蒋风的书桌上,放着一个放大镜,这是他这些年用来看书和办报的工具。采访结束时,他送给我们一份新出炉的《儿童文学信息》,这是他在1995年创办的。蒋风对新讯息的关注,丝毫不亚于年轻人,还经常用网络语言和年轻人互动。
“我今年虚龄98岁,但我的心态像个90后,还有很多梦想。”蒋风说,希望在有生之年,他能再多做一些与儿童文学有关的事情,让更多人参与到儿童文学中来。
从研究、创作,再到交流传播,起步晚的中国儿童文学要追上时代发展的脚步,还得加速。蒋风用自己的一举一动告诉后来者:儿童文学这条“光荣的荆棘路”,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