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的金华，不管是通行还是运输，水路交通是最主要方式，全靠穿城而过的双溪水。双溪可是条名江，唐代诗人严维的“明月双溪水，清风八咏楼”流传甚广。宋代大词人李清照1135年躲避金华时写的：“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使更多的人知道了双溪。明代杜恒《双溪风月》中的“西来二水绕山城，滉漾平流夹镜清”即刻把人带入一个山水环绕、清雅秀美的古城。

　　据《浙江通志》记载：“双溪在金华县南，一曰东港，一曰南港。东港之源出东阳之大盆山，过义乌，合众流西行入县境，又合航慈溪、白溪、东溪、西溪、坦溪、玉泉溪、赤松溪之水，经马铺岭石碕岩，下与南港会。南港之源出缙云之黄碧山，过永康武义入县境，又合松溪、梅溪之水，经屏山西北行，与东港汇于城下，故曰双溪。”

　　早在唐代，双溪已成为一处忙碌繁华的交通要道。北岸的八咏楼，众多文士豪客经常在此聚会宴饮、登高望远、赋诗留别。唐诗中的八咏楼与双溪往往同时出现，使这一胜地以其壮观浩渺之气势，赢得了唐人的喜爱，不仅是古代金华的地理标志，也成为诗歌创作中的重要文化符号。

　　诗人李白的好友韦参军从长安被贬谪到婺州，李白以诗相赠，句中用金华美景来慰藉好友的漂泊之苦，宏大开阔的景象鼓舞士气。《见京兆韦参军量移东阳二首》：“闻说金华渡，东连五百滩。全胜若耶好，莫道此行难。”

　　此时的李白厌倦御用文人的生活，开始了心无旁骛的云游生活。

　　20多岁的魏万是李白的“铁粉”。得知李白准备离开长安开始远足，他从河南出发，一路经山东，随京杭大运河来到钱塘江。公元754年，魏万在江苏扬州见到了53岁的李白，两人相见恨晚，连绵数日秉烛畅谈。李白专门写了一首《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回顾了他们一起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其中就有双溪渡：“径出梅花桥，双溪纳归潮。落帆金华岸，赤松若可招。”

　　双溪最繁华的时代当数宋代。随着宋人南迁，文人墨客常聚婺州。南宋主战派官员、词人韩元吉，于1174年和1178年两次出任婺州知州，与金华人、时任丞相的叶衡交往甚密：“登临自古骚人事。惨慄天涯意。金华峰顶做重阳。月地千寻风里、万枝香。相君携客相应记。几处容狂醉。双溪明月乱山青。飞梦时时犹在、最高亭。”

　　这首《虞美人·怀金华九日寄叶丞相》作于1174年的重阳。韩元吉在吏部尚书的任上遭到弹劾，被贬金华，而叶衡也刚当上丞相，两人在重阳这天偕同宴游，登八咏楼，畅游双溪。这首词看似写景畅饮、无拘无束，以波澜不惊的心绪接纳一切，但内心是惨淡伤感的。当时，为官环境复杂多变，官员借景抒情以排遣心中的孤愤。

　　将双溪的景色写得最细腻、最倾情的要数南宋官员梁安世了。梁大人是丽水人，万历《金华府志》引录了他的《双溪二首》，这是他两次经历双溪渡口时的不同感受：“春霖涨合两溪平，雪浪中浮桑柘青。南市唤船撑未到，一番蓑笠满津亭。”绵绵春雨中，双溪水面升涨，平阔浩渺，雪白的浪花随风浮扬。正值农忙时节，田野升腾起薄薄的雾气，岸边桑叶青青，弥漫着一种氤氲之美。从南市唤来的船只还未驶到，雨中他身披一袭蓑笠，伫立在渡口的亭台中欣赏眼前的景色，独具画面感。

　　他的第二首诗又是另一番场景：“岸高平步远汀沙，落木梢头点乱鸦。舞动双龙金锁甲，兰皋影外晚红斜。”这是一个秋季，他漫步在双溪高高的堤岸上，正巧斜阳西坠，仿佛金色的锁甲，挥洒在双溪蜿蜒的飘带上，如双龙舞动，涯岸影影绰绰的兰草也被霞光笼罩着，如梦似幻。远望着汀上的沙洲，几只白鹭和野鸦，或纷飞，或停栖，光韵下它们轮廓清晰，自带光环，舒卷的身躯舞动在落了叶的树梢之间。今天来读这两首诗，仍有着如临其境的灵动之美，感受到双溪春的妩媚、秋的绚烂。

　　双溪水在辗转与迂回中流淌，时间到了清代，双溪渡留下的不仅是诗，还有许多故事，衍生出更为丰富的意象和意味。

　　1888年，长白山人继绍庭到金华担任太守。他一上任就来到丽正书院，看到如此低矮简陋的书院，继太守马上下令扩建修缮，并选取书院优秀的学子，减免学费，给予生活优待。为了减轻百姓税赋，他不惜顶着压力，奔走呼吁。呼应百姓要求，重建城隍庙，并针对金华人多地少、失业人员多的现实，在市政项目中，大量招募闲散用工，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城隍庙的建设。1897年，继太守被调至省里任职，百姓和官员都舍不得他离开，双溪渡口帆船布满江面，大家沿江而下，跟着送了百里路。

　　这是发生在双溪渡口难得一遇的盛况，也是那个统治阶层权力式微、社会混乱、百姓艰难度日的境况下，形成的一种发自内心的社会共识。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双溪渡更多见证的是普通人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这让我想起云琇的故事。

　　云琇是我外婆的姑姑，出生于1864年，从小能熟读古诗、练习书画。自小父母就为她选好伴侣，是广东岭南盛家的一帅小伙，但云琇十七岁这年，突然从福建传来未婚夫病亡的消息，云琇伤痛欲绝。听说婆婆因思念儿子卧病在床，云琇要去为她侍奉汤药，尽儿媳的职责。家人拗不过她，第二天清晨，一艘船停靠在渡口，家人送云琇到码头，千嘱咐万叮咛。双溪清澈如明镜，云琇张帆行船而离去。

　　云琇由此改名“香山盛氏”。1884年，法国军队入侵福建马江，船厂受到轰炸，云琇也做好了遭遇不测的准备，将她所辑录的《列女诗钞》以及自己的诗作和画作烧毁。1890年秋天，云琇回金华安葬完父亲，乘船返回岭南。此时双溪渡口江水枯涸，船行缓慢，云琇坐在船舱中，给来送行的弟弟讲述立身行事的诸多道理，过了一会儿，她仰望身后的蓉峰，凄切地说道：“故乡的大好山色，恐怕我来年就看不到了。”回岭南不到三个月，云琇便生病去世。当地为她兴建了一座贞女坊。

　　双溪渡口就在古城墙外，小时候进进出出经常路过，但已经见不到船渡的踪影，这个曾经的繁华处渐渐地被人遗忘了。随着金华对古城的保护和开发，当年一些古城居民生活的元素和标志性设施，特别是宋韵文化中的一些历史遗存，又重新进入人们的眼帘，感受古城的前世今生，古渡公园就是其中之一。

　　我迫不及待去浏览。碧水蓝天，临近黄昏，古渡公园的亭台楼阁、旅店、客站像似镀上了一层金铂色，一抹怀旧的味道，令人流连。不一会儿，夕阳西下，天空变幻出无数色彩，满天晚霞晕染着双溪，散发着洞穿千年的幽光和神秘，仿佛打开了密码，看到许多不为人知的历史记忆。

　　晚霞酿造出的双溪古渡，既有摹古味道，又有时尚气息，在一片包容和安静中，让人生出许多奇思妙想，折射出这座古城的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