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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四明映山红

  春天的浙东四明山如绚丽的调色盘,而那一簇簇、一丛丛,一片片、一群群开满岩畔、岭坡、岙尖、谷底,映红山野的映山红,就是最抢睛夺目、鲜艳赤炽的朱磦和胭脂。

  春天去四明山看映山红,是我的一个惯常节目。

  父亲在的时候,陪父亲,不,是父亲领我去看映山红,通常要一两天。出生于浙东四明山区、17岁就参加四明山浙东游击纵队的父亲,对那块土地的感情和熟稔,是我难以企及的。所以除了看映山红,父亲总要去其他几个村庄、岭岙转转。每次回来后,父亲也总感慨:“这么多年了,映山红一直没变。”我知道父亲这样的感慨既有“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念想,也有“看今朝旧貌换新颜”的欣慰。最后,父亲都不忘叮咛一句:“记住,四明山的映山红是鲜血染红的。”

  父亲的话并非虚言。作为十九块红色革命根据地之一,1941年5月至1945年10月,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在四明山等四个地区近2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共对日伪军开展了大小643次战斗,歼敌近万名,1000多位烈士长眠在这块土地上。就像映山红开遍四明山的岭岭岙岙、岩坡崖谷一样,四明山区的山岭、峰峦、村庄、田畴到处都洒下过烈士的鲜血。

  父亲平常很少谈及那段历史,但去四明山看映山红时,他的话头不断线。一次去看映山红,父亲领我到桃花岭祭扫一位烈士。站在那座简朴的坟茔前,我才知道烈士叫成君宜,是浙东游击纵队警卫大队的教导员。

  成君宜原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1941年来到四明山。1944年初,成君宜写信给在上海做医生的恋人徐志远,说根据地伤员多,急需像她这样的医生。然而徐志远一到四明山,却接到了残酷的噩耗:就在几天前,成君宜与98位指战员在梁弄前方村的战斗中壮烈牺牲了,年仅23岁。继承战友的遗志,徐志远在四明山留了下来,成为一名出色的军医。

  那天,父亲采了一大捧映山红,放在烈士的墓前。对这个在四明山流传颇广的“红色恋人”的故事,父亲还有另一层情愫。父亲刚参加浙东游击纵队时,年纪小,文化也不高,是成君宜教会了父亲唱那首“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的新四军军歌。

  父亲不知道,“红色恋人”的故事后来又有了延续。1945年10月浙东游击纵队北撤后,徐志远转战苏北、山东,解放后一直在青岛工作。几十年过去了,徐志远始终牵挂着成君宜。2006年10月31日,徐志远逝世,骨灰移葬成君宜的墓旁,实现了她陪伴战友、长眠四明山的夙愿。

  我再次去桃花岭的时候,已是父亲离去数年之后。那天我采了两捧映山红分别放在成君宜和徐志远的墓前。望着镌刻着“成君宜烈士之墓”和“新四军老战士徐志远之墓”的墓碑,我一时不能自已。我相信,长达四年半的敌后抗战中,那些发生在四明山红色革命根据地的故事,无论流传颇广还是鲜为人知,总像年年盛开的映山红一样,始终不会因岁月的变迁,而湮没而流逝。

  1944年秋季,四明山区作物严重歉收,冬季又遇奇寒,饥荒像一场野火蔓延四明山区。灾情就是命令。浙东四明山革命根据地主要领导谭启龙、何克希、连柏生、吴山民等联名在《新浙东报》上发出《春荒急赈捐启》:“绝粮断炊,生人所不能堪;困饿待毙,举世所不忍闻。密迩山区,春荒深重,共筹赈济,宜所同情。”根据地党政军迅速行动起来,一场捐粮捐钱、节餐缩食、赈济春荒及生产自救的运动,像映山红一样开遍四明山区。

  各专署、县、区一方面发动山民大量种植杂粮,建立山货收购运销渠道,派出帮工队,采办耕牛;一方面成立救济会,开办公营食米店,倡议贫富互助……依仗根据地军民的和衷共济、同克时艰,1945年6月,这场四明山区罕见的春荒基本得到缓解。

  据一位老人讲述,那年四明山的映山红开得特别猛,也谢得特别迟。万物皆有灵性,四明山的映山红也是军民赤诚的血肉之情凝聚的、绽放的。

  十多年前,一个映山红盛开的季节,我陪一位长者去浙江医院看望昔日曾任中共四明地委工委副书记、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浙江省政协副主席的朱之光老人。祥和朴实的朱老得知我们送他的映山红采自四明山,我又在搜集四明山根据地的史料,十分开心。他讲了一个故事:在一次抗击日军的战斗中,指导员林勃不幸受伤被俘,残忍的日军在林勃身上连刺了17刀。烈士的尸体被抢回来后,林勃的恋人、也是新四军女战士的余也萍悲痛难抑,她连夜用红绒线将烈士血衣上的17个刀洞,绣成了17朵映山红……

  映山红,学名杜鹃。作为一种分布颇广的落叶灌木花卉,除了南方的山区和丘陵多可见到外,在不少街道、公园、小区等地,杜鹃花亦是常客了。但在我的情感认知中,只有生长在四明山的,才配得上“映山红”这个热烈、深情、浪漫的名字。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四明映山红 2023-04-16 浙江日报2023-04-1600003 2 2023年04月16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