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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西施藕

  腊月,是诸暨乡间挖藕的好时节。每年这个时节,西施藕身上散发出的年味浓郁而热烈。

  乡里种藕人家,屋前屋后有水池的,都习惯在里头种点藕,增色餐桌,贴补家用。进入腊月,藕壮价高,得夜以继日地赶趟儿挖莲藕。

  其实,莲藕早就长成了。但在夏日里,主人家都舍不得挖,继续让莲藕长着;到了秋天,忙着秋收,也没那闲工夫。进入了冬闲,开始忙过年的事儿,于是挖藕也就提上了日程。

  吃藕容易挖藕难。莲藕被埋在冬天湿漉漉的豁口里,挖莲藕,看着美,实则极苦。挖藕人寒风中弯曲的身形仿佛枝头高悬的词语,得自圆其说。

  那年头,可没啥水下保暖的装备。要下水,还不能穿多。捋起袖子,卷起裤腿,寒风中瑟瑟发抖着,就下到了水里。大半身浸泡在冬日里的冰水中,牙齿直打颤,一把挖莲藕用的铲子,便是全部的工具。可光是有下水的勇气,也还是不够的。挖莲藕,除了勇气,还得耐心。常年在藕田里劳作的家乡农人大多不喜欢用铁铲挖藕,他们说那样容易伤到鲜藕,所以他们挖藕不使用任何工具,全凭一双手。

  水很冷,让人巴不得下一秒就能上岸,可偏偏还不能急,得细细挖,慢慢挖。在泥巴下面,靠手摸着藕节的长势,一点点往外挖,不能急,要是断了,淤泥就会进到藕里面。

  莲藕破了皮,或者断了,卖相不好,大半个冬天的辛苦可就得打了折扣。

  自从挖藕的乡农踏进藕池那一刻起,就在摸索着、寻觅着。静卧在乌黑软滑池泥中的十孔藕,早已嗅到年味,等待着与挖藕人的深情邂逅。

  藕们从春天露出尖尖角的羞涩和小拳头举起的兴奋,到夏天的荷叶田田和十万藕花的铺张,再到藕花落尽,残荷萧瑟,乃至鹅毛大雪纷飞,这一方藕池静待腊月的襟怀敞开。十孔藕用了一年四季的气力,满怀深情地在春节前夕,从容走上集市,在浓烈的年味中,被钟情于它的食客们拎进家门,成为春节最有年味的美食。

  老家人对西施藕情有独钟,西施藕就是十孔藕。他们最钟情的通常是出自池塘的十孔藕。池塘里常常有“老坑”,这里的土深,藕长得洁白如玉,鲜脆香醇,在家乡人的心里,这是最好的莲藕。挖出的通常是结结实实的整枝莲藕,家乡人对它们喜爱有加,赋予它们十全十美的寓意,因此乡人都会在年前赶到市场购买西施藕,一是它的爽口,二是西施藕的美好寓意。

  对大伙来说,与其说卖藕人卖的十孔藕,不如说他卖的是年味。

  留下祭祀祖先的整枝藕,其他都一点点走向厨房。它们表皮光洁,质脆味香,被女人们在砧板上切成一圈又一圈,像散落的句章。

  个大体匀的还被做成糯米藕,现代人喜欢清淡,在“肥”字面前,望而却“筷”了,糯米藕完全可以让用膳者不至于有“肥”的尴尬。得提前数小时把糯米淘洗后浸泡在盆子里,并弄来一束麻丝洗净备用。把锅洗刷干净,柴火灶最好,准备好足够码柴,然后就可以做一种叫“糯米藕”的特色美食了。

  在我眼里,祖母当年是制糯米藕的行家,因为她清楚水、米、盐的比例,她最了解糯米的泡胀程度,也最了解手中的勺子要往每一节藕中灌装糯米的量,每装过一定量的米,就要用细麻丝扎紧一段。一番愉快地忙碌,便将灌装好的糯米藕放到大铁锅里,注入足够的清水,除了些许的盐粒,几乎用不着其他作料。我们兄弟几个也都踊跃着帮忙,跑前跑后拿用具的,抱柴火的,往灶膛内添火的,都不闲着。

  码柴的旺火,很快就把水煮沸,香气开始飘出,心急的我们,开始透过木锅盖的缝隙往里面瞅,好像谁不看就没份似的。祖母知道火候还不够:“没熟呢,小馋鬼们!还要继续焖煮一会。”说话间少不了要用一把圆木柄的黑铁铲翻动几下,然后又在盖好的锅盖上围一圈湿的布巾。在热力的作用下,藕的味道一点点析出,米粒的香味不断释放,两者重新组合成的诱人香气,开始在灶间弥漫。锅内咕噜噜的水响,似乎在挑逗大家的肠胃,强烈的食欲让人迫不及待地掀开锅盖,白色的水汽氤氲了一屋子。

  随后便看见先前还软耷耷的糯米藕似乎被魔术师施过魔法,变得鼓鼓囊囊,一节节的白莲藕挤满了一锅。铁铲筷子齐上阵,将它们提出来,厚嘟嘟的藕已变成暗黑色,熟透的糯米粒,有了油的滋润,亮希希地石榴籽一般抱成一团。

  稍微晾一下,待糯米藕外表干爽了,没有了油腻,可捧在手中咬着吃,像夏日里啃食一个蛋筒。我们这些孩子就有人最喜欢这么干,吃了看,看了吃,吃得酣畅淋漓。

  藕是家家户户年夜饭不可缺少的一道菜,有“路路通”的寓意,寄托着家乡百姓对新一年美好的希望,祈求来年路路皆通。

  西施藕,我有多久没喊它了?一个名字,一喊春天就来了。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西施藕 2023-02-12 25392014 2 2023年02月12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