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情愫
张浦建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客居在外,却时常梦见故乡的山和水,更忘不了那个破旧而立的老屋。
曾经,我有18年时间,用脚板丈量着故乡那条弄堂。孩儿时,我跟在父母身后,赤脚走在老屋门前的泥地上回到老屋。
处在老村堂楼边的老屋是我爷爷辈留下的祖产,破旧的木板与泥土混合结构的墙壁上印刻着岁月的沧桑。
老屋门前四根大而古老的木柱,把我家的房子与堂楼连在一起。我们同奶奶、父母和弟妹一家七口人就住在这间老屋里。
这里曾经是老村人最集聚的地方。朝阳东升,阳光从天井上斜斜地照在老屋檐头下斑驳的墙皮上,褐色的老木板上光怪陆离,仿佛映照出我们孩童时的影子。在那间破旧的老屋里,那欢声,那笑语时常从门缝里淌出,快乐淹没了我整个童年。
老屋的门前很广阔,因为那是堂前门口,这里最多时放着六张石磨。每当农闲或者下雨天,磨盘“吱呀呀”地转个不停。两边弄堂里坐着村里的老人妇女。他们或说着今年的庄稼收成,或闲聊着村里的家长里短。一忽儿,你会见到某个老伯拿着长长的烟筒在自己脚边敲敲抽完的烟渣。而妇女们则低头纳着鞋底,她们说着谁家的女儿要出嫁,谁家的小伙正在说媒的闲事。
我家的老屋是一间房外加后面的一个低屋。楼下前面是客厅,中间是猪栏。里面的低屋是厨房,再里面低屋又是一个猪栏和东司。这就是从前大多数农家老屋的布局。
中午,母亲烧好了饭,老母猪和肉猪也闻到了饭菜香味,它们“嚎嚎”地叫个不停。于是,母亲就叫我们先吃饭,她自己先给猪倒了猪食后再吃。猪欢快地吃着,“嗒嗒”的吃食声和着我们吃饭的“啧啧”声一起,让老屋盈满了人间烟火气。
楼上,奶奶低屋里的房间比正屋低了几级楼梯,我就同奶奶睡在一起。
那时我睡在老床上,奶奶同我说:“把蚊帐放下来,就好比关上门啦,一切鬼怪也就进不来了。”于是,我放下蚊帐并压紧。这时,我的心里就会升起一种安全感。
临睡前,奶奶有时会抓着我的手说一段童谣:“斗鸡鸡,鸡鸡啼,斗虫虫,虫虫爬;斗蝴蝶,蝴蝶赛高飞,嘟啦嘟啦飞过溪。”有时也会扳着我的手指说:“一厘穷,二厘富,三厘磨豆腐,四厘开酒店,五厘骑白马,六厘磨刀枪,……九厘九,做太守。”这些镜头里,时常回响着我童年时的“咯咯”笑声。
离老屋不远的是后门竹山,竹山下一口清水池塘是村里唯一的喝水塘,常年不断的泉水滋润着一村人。
每当早晨,乡亲们就会挑着水桶来担水。
春天到了,池塘里就会响起一片蛙声,“呱呱”的此起彼伏,它们就像一支乐队在演奏着“春之曲”。一阵阵的,我在蛙声中醒来,索性就躺着静静地听。
直到晨曦从玻璃瓦上漏下斑斑光亮,才在母亲“好起来了”的催促声中起床。
老屋门前都是泥地。弄堂里,谁家的门前都是乌黑一片,一群鸡鸭在人们的脚边肆意地走动来回觅食。一会儿,鸡鸭屁股上冒出一泡屙落在地上,一天一天的,灰尘加鸡鸭屎把门前的地染得黑黑的。
我们赤脚走在泥地上,一不小心脚板就会踩在鸡屙上面,脚底板同鸡屙接触那种软软的脏兮兮的感觉弥漫心头。
到了下雨天,门前乌黑的泥土会变得滑溜溜的。这时,勤快的乡亲会拿把大铁锨铲,一铲一铲地堆在一起,一会儿工夫,门前干净些了,一堆乌黑的泥肥等待天晴时下地用。
除夕夜,我们在弄堂里玩累了就会在老屋里守岁。这时,父亲拿着几把干稻草放在镬灶下,我们兄弟俩还有村里的小伙伴们就和衣躺在灰堂前,镬孔里烧年夜饭后的余火映在我们脸上,红红的小脸蛋在说笑声中眯上眼。
天明了,旧年就在镬节下的守岁中过去了。
我伸了个懒腰,快乐中迎来新年第一天,这时母亲已烧好了汤圆叫我们吃。
而父亲却穿着“迂袴”(围裙)准备正月里亲戚吃的猪头冻。
父亲把整个猪头放进大铁锅里,他叫我负责烧火。镬孔里,我用大块的柴爿把火烧得红红的。几小时后,猪头熟烂了,父亲剥下猪头肉,切成小块和沸豆腐一起放进汤里。那一块块剩下的大骨头成了我的美餐。我敲打着骨头,吱吱地吸溜着骨髓,很快就吃得肚饱嘴油。这时,母亲对我说:“勤勤力力得么好依食哟。”
年是美好的。孩儿时的我们就盼着早点过年。
童年是欢快的。在那两个猪栏间的镬灶头下,留下了无数的童颜童声,那是一种天真无邪的快乐。
至今,这种感觉还时常在梦中出现。
我离开老屋那年,是因为我参军到部队服役。
而老屋,从我的呱呱坠地,到我的童年青年,18年时间,留给我的是一辈子记忆。
后来的日子,父母在我参军后新造了两间泥土房,而奶奶还是住在老屋,直到离去。
再后来,我工作后住在城里。老村的弄堂里都铺上了水泥路,空壳村里虽少有人住却也干净整洁。
两年前,父母也离开了人间。但我仍然时常回到故乡,为看看老屋。
前几天,我回家走到堂楼前看老屋,老屋边上坐着三个老嬷嬷,她们说,你来看看老屋,我说“哎”。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凝望着门前的三级“踏步”,我仿佛看到奶奶从老屋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