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芳邻
叶辉
邻居方延棠,住我楼上,初,出入见面点头,如此数年。
与老方相熟源于我组织关系的迁移。我单位在北京,长驻此间工作,人事关系在北京,组织关系在杭州,直至退休。
退休后,单位要求驻外人员的组织关系或迁回北京,或落户社区,我嫌麻烦,一直犹豫。
一日遇老方,谈起此事,老方热心指点,说一点不麻烦,于是如此这般,勾画关系迁移图。我按图索骥,几个电话,去一次社区,组织关系便迁至街道,最后落户雅仕苑小区离退休支部,支部书记恰是老方。
从此,老方成了我的顶头上司。
老方身材适中,清秀儒雅,长我一岁,却显得比我年轻,近古稀之年,仍黑发满头。他谦和憨厚,说话慢条斯理,见谁都是满脸和蔼的笑。
老方出生衢州农村,当过汽车兵,在浙江建工集团退休。在支部里,老方统领几十号兵,都是七老八十的退休人员。老方热心,有事相求,来者不拒。几个行动不便的老人需照顾,他送饭探视,从不厌烦。社区常有整治秩序、打扫卫生等活动,每次必有他身着红马甲的身影。
退休了,“人生从60岁开始”,但“开始”不易。忙了一辈子,长年累月没有节假日,职业需要我时刻准备着,新闻一旦发生,立即奔赴现场。职业生涯仅休过一次假,紧张已成习惯。一日晨,难得睡了个回笼觉,醒来,一个激灵,赶紧起床上班,忽想到,已退休,急个甚?复又躺下。述及此事,被友人好一顿讪笑。
美吗?日日都是星期天,天天都是节假日,日子却越过越抑郁,失眠,心烦,周身不舒服。
资料显示,老人易患抑郁。笔者一友人有一同学,夫君系京城官员,在岗时求告盈门,退休后门庭冷落,落差极大,很快便深陷抑郁,遍觅名医无解。其反复猜度丈夫病因,终有所悟,于是为丈夫准备了一张写字台,布置成退休前的样子,然后将日常所需,买何菜购何物乃至每天日程安排写报告呈送夫君批示。此法果然灵验,丈夫终于从妻子事事请示中捡回自信,抑郁渐愈。
呜呼!退休新生活需要重新适应。
排解抑郁自有方法:运动,交友,聚会。
老方有君子之风,出行从不走我前面,进门必先一步开门侍立,让我先入,这样的行止已很罕见,对我很有触动,见贤思齐,值得学习。他部队转业,行止仍保持军人之风,走路身板挺直,步履矫健。一次聊起养生,老方说每晚运动,走一个小时路,风雨无阻。闻此欣然,我与他同好,早晚锻炼已40余年。遂与他相约走路。我腿长步幅大,平时与人同行常将人甩在后头。开头与老方一起走路不敢放开,后发现,老方体力远甚于我。此后,晚饭后结伴走路成为我们的日常,每晚暴走一小时,出一身汗,冲个澡,一身轻松,疾病郁闷全冲掉了。
于是我“老夫常发少年狂,鬓已霜,又何妨,退休岁月,夜夜走健康”。
年轻时,我曾萌一愿,绕西湖走一圈。可是因为忙,就这么简单的愿望却一直未能实现。一日与老方说起,他说,这有何难,我们一起走。那天,丽日清空,春风拂面,两个老头雄赳赳气昂昂,耗时两个多小时,绕西湖一圈,老方帮我了了心愿,那个舒畅啊,真想抱住这老头啃一口。
一日,我正伏案劳作,忽闻叩门声,是老方,他手提一果盒,称:老家的胡柚,给你尝尝!
我在农村长大,农村习惯,邻里间互赠食物是常事,经常手捧饭碗出访邻家,吃着吃着吃到邻居餐桌上去都是常事。至于东家送一碟菜,西家送一碗羹,过节拉邻居喝一杯,稀松平常。进城后,邻里关系淡漠,老死不相往来,同住一单元不知对门姓甚名谁。我个性木讷,有社交恐惧症,与人交往更少。接过老方的水果,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腾。
来而不往非礼也,有时我也给老方送点土产。
人是需要交往的,城里人也一样。一次去养老院探望父母,在随园嘉树餐厅就餐。刚坐下,远处有人向我招手,是一位离休老领导,我因工作关系与他相熟,我忙过去,他笑意盈盈:奉化芋艿羹,自家做的,让你父母尝尝。我很感动。这位老领导很亲民,常会买来东坡肉红烧鱼与大家共享。每逢此时,食堂里就会多了些欢声笑语。一年他生日,托人从绍兴订购了一批扎肉分发四邻,连护理员也分到了,我自然有份。这样的邻里关系实在使人温馨。
妻比我善结交,楼下彭医师是临安人,老家回来常会带回土产,几颗新鲜蔬菜,几株春笋分送四邻;二楼的老唐勤快热情,在郊区种菜,常送来时蔬。温馨和谐的邻里关系,呵护着我的退休生活,常使我心生暖意。
一日,老方拎一把二胡外出,我好奇:“你会拉二胡?”我喜欢听二胡曲,我父亲、哥哥都拉二胡,刘天华十大名曲,《江河水》《赛马》,这些二胡曲伴随着我童年少年的岁月,给了我精神滋养。老方说,他报考了老年大学二胡班,已学了一年多。语言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音乐是心与心之间的沟通,老方学二胡,一是为了怡情,二是为了交新朋友。后见老方拉二胡的视频,拉得不怎么样。但闻弦歌而知雅意,琴艺不精,但其乐观向上的态度,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我佩服。
“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家有芳邻,老年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