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奔跑过的山上,已开满鲜花
——追记海宁援川干部陈闵健
本报记者 陈培华 蒋欣如 沈烨婷
3年多来,一直在奔跑的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6月3日,因过度劳累突发疾病,他41岁的生命永远定格在扶贫路上。
他叫陈闵健,生前是海宁市长安镇(高新区)党委副书记,2018年4月经组织选派进川援建,任四川阿坝州黑水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色尔古镇党委第一书记。
“他就是我们的亲人啊!”说起往事,74岁的脱贫户水长保泪流满面。印象中,这位帮助自己住进“新家”的亲人,总爱往村民家里跑,看看还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可一直不太适应高原环境的陈闵健,其实连晚上好好睡个觉都很困难。
“他是让我们的日子越过越甜的恩人,自己这些年来却吃了不少苦。”蜂农瓦斯学指着身后的蜂房,觉得这位恩人就像忙碌的工蜂,勤勤恳恳,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到任一个多月,陈闵健就跑遍黑水全县17个乡镇和34个贫困村,不倦的足迹深深印刻在山山水水间,脱贫成了他最牵挂的事。去年3月,黑水县退出贫困县序列。今年4月,陈闵健被授予“四川省脱贫攻坚先进个人”称号。
以前总有人问陈闵健,是什么力量让你跨越2200公里,一头扎进高原扶贫事业。他回答说:是远山的呼唤,是时代的召唤。
6月16日,循着远方的呼唤,我们沿着陈闵健走过的路,跋涉在高原之上。
陈闵健,你知道吗?在你奔跑过的崇山峻岭间,我们看见一丛丛山花,正烂漫开放。
他跑遍村村寨寨,不通公路就走进去——
山再高,高不过奔跑的腿
水长保曾是黑水县色尔古镇色尔古村的贫困户,陈闵健结对户之一。 (下转第五版)
(紧接第一版) 我们来到他家,老人拉着我们里里外外地参观。
“多亏了陈书记,现在孙女长大了,有卫生间后生活方便许多。”2019年,陈闵健到村里,看到水长保带着13岁的孙女住二楼起居不便,还没卫生间,立马联系海宁一家企业定向捐赠房屋改造。
施工期间,陈闵健隔三差五就往水长保家跑,跑一趟来回,车程要花4个小时。
爱往一线跑,是当地许多干部对陈闵健的第一印象。黑水县平均海拔3500米,八成乡镇在半山腰。
刚到黑水,他听说维古乡足麻村需异地搬迁,坚持要去实地听听村民意见。村子位于海拔3000多米的山腰,不足两米宽的盘山路,外侧即是万丈悬崖。
自小在平原长大的他,一路上死死拽住车把,下车时已一身冷汗。
“怕不怕?”黑水县发改局副局长邹忠强记得陈闵健的回答很干脆:怕,也要跑山。在黑水,上山的路,蜿蜒在悬崖峭壁上,雨季时塌方,冬季时有暗冰,恶劣的路况让许多当地人也胆战心惊。
“嘴硬”的陈闵健深知,摆脱贫困需要“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只有跑遍黑水的村村寨寨,才能摸清致贫原因在哪里。有的贫困村没通公路,陈闵健就将车停在半路,步行进村。一个月后,陈闵健心里有了答案:贫困现象点多、面广、程度深、易反复,自然资源匮乏、留守老人儿童较多、交通不便、自然灾害频繁是黑水当地致贫的主要原因。
“钥匙”也很快被找到。陈闵健牵头制定了生态果蔬产业扶贫建设、良种培育产业试验园建设、农产品产地初加工建设等8个扶贫协作项目,惠及贫困人口8000多人。
“陈闵健跑山,不是花架子。”曾挂职黑水县科农畜水局的赵奕飞说,为检查扶贫车间补助是否发放到位,陈闵健带队一天内马不停蹄跑了5个村,挨个上门询问是否收到补助,现场查看扶贫车间是否挂牌,对做得不到位的,一一整改。
跑到群众中去,是陈闵健工作后给自己立的规矩。2015年,时任海宁市长安镇(高新区)党委副书记的陈闵健联系肖王村。台风来袭,村头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树有被刮倒的危险,附近的住户却不肯转移。当村党委书记吴海峰赶到时,陈闵健已在做动员工作。“没想到镇干部比我这个村干部来得还快。”吴海峰说,村里几乎每个人都认识陈闵健。
这个规矩一直没破。2019年,陈闵健兼任黑水县色尔古镇党委第一书记后,他每周至少两天前往镇、村走访,有时出差路过,也要顺路去看望结对的贫困户。
他总是那个有想法更有办法的人——
水再长,长不过摆渡的舟
“如今蜂蜜不愁卖,价格也比过去高了不少。”6月16日上午,记者见到慈坝乡格窝村蜂农瓦斯学时,他正忙着给蜜蜂分箱:“12号刚舀了300公斤蜂蜜,再过一周又能再舀一次。”
瓦斯学扳着手指算了一笔账:自己养了370箱蜜蜂,一年下来刨去各种成本,净收入四五万元。算完,他不禁开心地笑了。
两年前,瓦斯学可笑不出来。当时,中蜂养殖是黑水县农业主打产业,慈坝乡100多户养蜂户中,有68户贫困户。单靠零星散卖,销路太窄,致使2000公斤蜂蜜滞销。
得知这一消息后,陈闵健坐不住了。他拉上黑水县潮城实业有限公司负责人邬永良,二话不说就往高山上的村子赶。此时,陈闵健引进的潮城公司刚成立一个多月,以销售当地农特产品为主。
没有犹豫,邬永良与村里养蜂合作社签下一纸合约。然而,由于蜂蜜无资质进商超,销售并不轻松。陈闵健也帮着到处吆喝,联系嘉兴一家单位订购500公斤蜂蜜。
蜂农的眉头舒展,陈闵健还是开心不起来。“如何将深山的宝贝卖出去,还能卖个好价钱?”陈闵健心里清楚,3200多米海拔的深山上有上百种野生中药材,这些珍贵的蜂蜜只有深加工、打品牌,才能闯出市场。
说干就干。当地没有合适的蜂蜜加工厂,陈闵健趁着春节回家,四处打听,终于在长安镇谈妥了一家。去年11月,第一批蜂蜜加工完成,从包装到品牌,陈闵健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既然做了,就全力做到最好。”
陈闵健总是那个有办法的人。“在黑水挂职时,工作上遇到困难,我们总爱往他办公室跑。”海宁市委组织部干部科副科长徐皓说,去年冬天,黑水时常停电,陈闵健就烤个火盆,和大家一起琢磨出了海宁实施数字赋能东西部协作八大工程。
“他一直说要给黑水再留下点什么,这张蓝图我们帮他画下去。”邹忠强的案头摆着陈闵健未竟的“心愿单”:数字经济协同、数字文旅联盟、数字社会共建……
有千年历史的色尔古藏寨,即将拥有第一家黑水县全域旅游产业孵化园。色尔古在藏语中意为“盛产黄金的地方”,但山高水阻,“黄金”迟迟未被发掘。开发旅游从配套做起,陈闵健引进的这家全域旅游产业孵化园预计明年4月将投入运营。“配套设施建起来了,娱乐项目多了,不怕留不住游客,不愁寨子发展不起来。”村民泽郎拉姆满眼期待。
黑水值得更多期待。3年来,陈闵健奔波浙川两地,引来海宁名特优公司、仰山实业投资公司、浙江沃伦特羊绒制品公司、华友钴业公司等浙江企业投资黑水,总投资额达50亿元,让更多黑水人在家门口就业。
他将挤出来的每一分钟都用在了扶贫上——
路再远,远不过抵达的心
陈闵健的宿舍在六楼,装修简陋,屋内行装打点了一半。书桌上零落的几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扶贫心得,一枚党徽熠熠生辉。这里,他一住就是3年。
做援川的决定,陈闵健没犹豫一秒钟。
2018年4月的一天,陈闵健在公交车上接到组织上来电,他坚定地回答:服从组织安排,我去。
“如果远方呼唤我,我就走向远方;如果大山召唤我,我就走向大山。”
现实却没有这么诗意。5天后,陈闵健背起行囊,站到了黑水的土地上。此前,他只知道黑水是青藏高原东部的一个深度贫困县。黑水究竟有多贫困,为什么贫困,又怎样拔穷根,这些问题一时扑面而来。
“从那一刻起,他的使命感油然而生。”李迪刚说,作为陈闵健的前同事,他和一些好友总劝陈闵健在高原上工作别太拼命,他却说自己已热爱上扶贫事业,越干越有滋味。
3年间,高海拔的强紫外线让陈闵健晒得黝黑,睡眠不好导致掉发,他索性留起了板寸。陈闵健还患有痛风和中耳炎,一次参加扶贫的重要会议时中耳炎发作,他让人在会场外用药清洗耳朵后,坚持参会。
陈闵健将挤出来的每一分钟都用在了扶贫上。从他的住处到县政府,3公里路程一般人要花半小时,陈闵健却一赶再赶,边走边思考是他的习惯。他曾在朋友圈敲下这行字:宿舍出发上班只要20分钟,目前最快速度了,爬了两个缓坡。
如今,这条路上再也看不到这个疾行的身影。“陈闵健让红船精神在高原绽放,也一定会生根发芽。”黑水县府办主任胥德平说,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少提及家中困难。只有一回,得知从小带大他的外婆病危,陈闵健趴在桌上啜泣,擦干泪后又下乡去了。
陈闵健也想家。“他只要回海宁,无论再忙总要接送孩子上下学。”徐皓说,陈闵健的儿子喜欢吃骨头煲,每次聚餐他总不停夹菜,儿子的碗永远不会空。陈闵健宿舍里有一本小学数学书,折了页,他原本答应回去陪孩子一起做练习。
“只要黑水还有一户没有脱贫,我就不踏实。”陈闵健常说,援建于他,不只是付出,更收获成长。当年,黑水的百姓筹集粮食710万斤,帮助红军翻越三座雪山,孕育了雪山草地红色文化。3年来,陈闵健从这份“艰苦卓绝、革命奇迹”的精神中汲取力量。
为交好“接力棒”,陈闵健回程一再延期。当地干部说,陈闵健将一辈子给了黑水,他用生命为群众蹚出摆脱贫困之路,黑水人民不会忘记。
6月7日,陈闵健追思会在海宁举行。许多黑水籍务工人员自发前来送别:“虽然不认识他,但我们知道因为他,我们才能走出大山。”经陈闵健牵线,海宁与黑水开展“点对点”劳务合作,去年共向浙江省输送务工人员429名。
“万里援川,虽劬瘁无辞,黑水名留昭令德;半生为政,叹英年遽逝,紫微魂返仰高风。”
这是写给陈闵健的挽联,黑水的青山绿水会记得。
(本报四川黑水6月16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