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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俞楼人尽识

  气象京华早,青年立骏声。

  俞楼人尽识,南埭里倾情。

  西子湖心泛,右台山麓萦。

  赛诗迎胜日,驿路鹊飞鸣。

  这是我在俞平伯先生诞辰120年之际写的一首五律。

  但凡是俞平伯的散文集,都不会忘记选他的《湖楼小撷》。尽管如此,一般的读者提到俞平伯的散文,还是会第一时间想到他与朱自清先生同题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吾生也晚,《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没有出现在我的语文课文里,《湖楼小撷》是我自选的课外之文。至于当初为什么会选这一篇,理由逃不过两个字——喜欢,换两个字——经典。

  《湖楼小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西湖边上某座小楼里的浅酌低吟一类,可“楼头一瞬”间。围绕着何谓西湖的“本相”,文学性之外,颇有哲学意味。上大学那会,我在学校图书馆阅览室重遇此文,记得是在某期《散文选刊》上。没错,文隽句雅,是我欣赏并追求的由浓而淡而浓,由繁而简而雅素。很多年过去了,真的有缘,本是俞平伯的小同乡的我,成了《俞平伯年谱》的编撰者。

  杭州西湖边的俞楼,就是俞平伯所谓湖楼。重返25岁,俞平伯写《湖楼小撷》的年纪,正是我将读完汉语言文学本科的年纪,也是开始花大气力读俞楼、过往俞楼主人的年纪。俞平伯入住俞楼后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无比欣慰地写下了《湖楼小撷》的第一则《春晨》。他的散文集《燕知草》中,附有俞楼照片的插页,就排在《湖楼小撷》之前。楼与主人又一次获得了名分的契合。

  作为俞楼的新一代,他敏感的心所关注的,远远超出了小小的俞楼,而把自己投入了整个西湖胜景的审美大环境中,并且联系上时事、世局,发而为诗文,视角之广,触摸之细,感悟之新,明显超越了前人。俞平伯毕竟是经受过“五四”洗礼的新文学健将!他追忆在俞楼所过的一个难忘的夜晚,写了《西湖的六月十八夜》,其魅力与影响不下于《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湖光山色迷离惝恍的西湖这一夜,情景交融,时空交错,诗画交织,梦醒交连,令多少曾游西湖者读了此文,会又几度梦寻西湖;令多少未到西湖者读了此文,会急切切寻梦西湖。而《湖楼小撷》则是这一幕的前夜。然而湖上再热闹,隔壁(楼外楼)再热闹,俞楼是不会热闹的,我料定。

  我进入俞楼时,它已经是一个纪念馆,俞平伯的曾祖父俞曲园的纪念馆。这里最早是俞曲园在杭州的家,之后俞曲园的外孙,也即俞平伯的岳父许引之重建了此楼,再后来俞平伯去了北京,他的堂弟俞铭铨为俞平伯守屋,也向租客开放部分空房。其间,印度文豪泰戈尔的《飞鸟集》,据郑振铎自己说“大部分却都是在西湖俞楼译的”。翻译家金克木在俞楼住过一百天,诗人戴望舒来看他,力劝他放下对星空的兴趣,转回语言研究。

  当我辗转电话联系到俞铭铨之子俞泽民时,他几乎不敢想象,我知道俞家那么多事。我们约好了见面的时间,我按时来到俞泽民的寓所。因是旧小区,又是晚上,一时迷路,见有人在楼下徜徉,俞老特意从五楼打下一只手电,问:“是小朱吧?上来吧。”上楼,进门,与俞老聊天,绝对比看上好几本西湖掌故的书受用。

  那年,我结集出版了我的第一本随笔集《湖烟湖水曾相识》,书名就取自俞平伯的诗。这本书销量不错,还加印过一次,有读者说,书里《沿白堤走至俞楼》《俞楼往事》等篇有俞平伯的文风和笔调。

  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我都快把俞平伯的好些文章背下来了,俞平伯的几种散文集也被请进了我的书房,其中有一本中国现代文学史参考资料版的《燕知草》,虽非初版本,但亦珍贵。那段时间,我去俞楼很勤。《湖州晚报》的记者向我约稿,我就将俞家的故事、人,一个个地写出来,拼接起来,每周一篇,反响很好,连载结束时报社专门给我写了一个整版的报道。不久,俞平伯纪念馆新馆筹建,我参与了展陈大纲的执笔,用三句话概括俞平伯的一生:家学有其因,文学有其源,红学有其情。

  有一年春节,当我将俞家在世的散在各地的亲人联系了一遍后,组建了一个微信群,取名“俞楼”。群里独我与俞家非血亲。我还画过一张俞家的世系谱,上至俞曲园,下至俞平伯的曾孙辈,虽然是线上的家族聚会,但我能感受到大家的那种久违的兴奋。

  2017年底我结婚了,浙江籍现代文学名家年谱书系要访一个学者编撰《俞平伯年谱》,问了一圈,最后敲定了我。我很惶恐,孙玉蓉老师才是最合适的人选,然而我向孙老师询及此事,她竟表示:“《俞谱》的事,我支持你做,而且一定会做得很好,我寄希望于你。”

  转眼,我的女儿已四岁了,《俞平伯年谱》也已进入出版程序,我正准备带小女去西湖俞楼看看。不为别的,只为她将来心中也有这么一座小楼,哪怕是倒影也好。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俞楼人尽识 2021-03-21 22264759 2 2021年03月21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