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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兰溪麦鳅

  杭州片儿川、东阳沃面、次坞打面、德清羊肉面……好吃面的我,曾经用3年多时间,差不多吃遍了杭州大街小巷的面馆,终究还是感情战胜了胃口,独爱兰溪麦鳅。麦鳅是我出生地兰溪市梅江镇慈扒坞自然村的特色手工面,现做现烧,红火的日子全在面里。

  在我眼里,兰溪麦鳅是面中之王。

  诱人的麦鳅,最不能缺的是上好的当季食材。捏在手里半拢不散的雪里蕻、鲜嫩的小麦笋、蜡黄金贵的松树菌和揉得超有弹性的面团,才能烧出地道的麦鳅。

  厨房常常是女人的天地,但在揉面上,母亲对于父亲的手艺却是垂涎三尺,平时总是站在面板旁,满眼期待地盯着父亲。父亲粗糙的双手,揉面又快又均匀,成形的面团还特别有弹性。

  揉面是个技术活,我基本插不上手。为了吃面,我和弟弟总是抢着烧火,拼命地往灶肚里塞木柴。没等父亲将面团揉好,大锅里的水早已烧开,蒸气沿着木锅盖边沿冲出来,顶得笨重的锅盖一跳一跳。

  上小学的时候,要是能吃上一顿麦鳅,一定是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上世纪80年代物质条件不那么好,离镇上又有15里路,平时家里没有肉。过年之后,一整年时间,陶瓷盆里那雪白的猪油,总是看的时候多、吃的时候少。但每次烧麦鳅,母亲都会用筷子挑一点,扑鼻的猪油浮在面汤上,着实让人流口水。

  “哎呦,我都差不多有大半年没沾麦鳅了。”看到客人那满足的样子,母亲总是会心地笑笑。

  好客的母亲常常教诲我们,宁可穷家里,也要富路上。母亲总是想方设法让客人吃饱,还能带走几个白馒头。远房亲戚往往要走好几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回到家。“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里,饿肚皮是怪可怜的。”母亲总是竭尽所能帮助别人。因此,我们家总会时不时来一些客人。

  家里常年以米饭为主,麦鳅是一种很好的补充。对干农活的人来说,光吃麦鳅是不熬肚的,不到晌午,肚子就会咕咕叫。当然办法总比困难多,人们就往往会面粉里加米粉,掺和了米粉的面粉,经过半小时不停地搓揉,和成的面团就会很有韧劲。生面下锅不容易糊,吃起来也非常有嚼头,最主要是不容易饿。

  饥饿面前,生活处处是经验。

  上初中的时候,家里的条件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人们已经不再为吃不饱而发愁,况且加了米粉的麦面比较难消化,后来就加番薯粉,倒是一样有韧劲,面会更糯更好入口,也更加养胃。

  学着父亲揉面,可总是差那么点火候。我屡败屡战,心中却一直记着母亲的那句话:这老传统可不能丢啊!

  上高中后,吃麦鳅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还开始讲究起营养:在面粉里加鸡蛋,揉的时间没有加番薯粉那么长,但面团一样松脆可口,黄灿灿的,甚是好吃。

  麦鳅的鲜,主要来自一种叫雪里蕻的咸菜。种在沙地里的雪里蕻从不施化肥,青翠的细叶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农历三月一过,雪里蕻已经蹿长到2尺多高,此时收割雪里蕻最为理想。择一晴朗上午,早晨的露水刚刚散去,太阳又未真正炽热,雪里蕻刚好失水又不打蔫;用细竹竿串着雪里蕻凌空挂着,大太阳晒上一整天。为了保持雪里蕻的鲜味,哪怕是再忙再累,当晚都要将晒瘪的雪里蕻洗出来;然后切成细碎段,放在一个大塑料盆里,用精盐拌匀称,再将雪里蕻微微搓出水,摊成薄薄的一层,晾上一晚。第二天,我们又将雪里蕻晒在竹帘上,半干不湿的时候收集起来,装入陶罐内封存。

  我经常陶醉于用擀面杖不停地敲压罐子里的雪里蕻,将其压得实实的,以防发酵。入罐的雪里蕻就放在灶头边;待面烧成三分熟,第二次添加生水之际,往锅里舀一小勺雪里蕻,其鲜味就以一种青草香从面汤里被蒸了出来。

  现在的手工面花式繁多:海鲜、大排、腰花……但在麦鳅里加荤菜是不合适的,以前是生活条件不好加不起,现在加上则多少会失去那种原汁原味的传统味道。

  兰溪麦鳅的魂,就是在面中加新鲜的小麦笋。走南闯北,才发现小麦笋是老家特有的一种细竹笋,生长于小麦成熟的季节,粗的有成年人大拇指粗,细的也就筷子这般细,出土2天采挖最爽口。

  听父亲讲,发现小麦笋也就近几十年的事。小麦笋只生长在村里前山东北面几十亩方圆的一片沙岩山上,土不深,遇到雨水丰沛的年景,采笋都赶不上笋出土的速度,前一天刚挖好,第二天又变戏法似地长满竹林,快的已经抽出10多厘米,慢的也已将厚厚的腐竹叶顶起,颇为显眼。穿梭在都是蚊子的竹林中,一步三滑,衣服被刮破、手脚被哧拉划出一道道血印是常有的事。但为了口鲜笋,我从来都是乐此不疲。

  去壳的小麦笋,放入滚烫的开水中焯上几分钟,除去苦涩味后,和着瘦肉丝爆炒一番,待面快烧熟时混入,对于面的鲜味而言,实在有画龙点睛之感。

  麦鳅可遇不可求的另一道食材就是松树菌。每年梅雨季节刚结束,松树林的茅草丛里就可以采到第一批松树菌,像一把把小雨伞。把当天采到的松树菌洗干净后,撕成一条条丝,放入开水中烫3分钟后,加入麦鳅中,便是一道鲜上加鲜的美味。

  如今,兴致来了我还会亲手给家人做一顿麦鳅。但雪里蕻是母亲做的,小麦笋则用笋干替代,松树菌几乎没有,将就着加点小青菜,全然没有了父母当年做的麦鳅香。

  但我却常常乐此不疲。女儿说:“您做麦鳅的韧劲是有,但味欠正宗。”“松树菌毕竟难得,青菜也未尝不可……”我做的麦鳅,父亲能吃一大碗。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兰溪麦鳅 2020-11-01 21561338 2 2020年11月01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