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瓷世界
徐凌 口述 见习记者李娇俨 整理
从职业到生活方式
我的父亲徐朝兴,是国家级“非遗”龙泉青瓷传承人,是一个很认真的人。他对时间有很强的把控能力。时间对每个人都很公平,同样的8个小时,他的工作效率总是比其他人都高。和别人约定好见面的时间,父亲也总会提前五六分钟到达。他就这样60年如一日地工作、生活着。
父亲的这些品质,对我有很大的影响。这也督促我,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我23岁从外企辞职回家的时候,父亲正在龙泉,独自经营一个小的工作室。虽然那时的我,还没有正式接触青瓷,却已经看了很多年。做青瓷其实是个体力活,挑土、淘洗、注浆、灌浆都要费很大的力气。一般一坨泥巴就有40多斤,更别提后续还要烧窑、装窑等等。
所以,最初决定做青瓷的时候,我内心的想法非常单纯,就是想给父亲分担点体力活,给家庭分担点生活的压力。
从那以后,做青瓷成了我的职业。非常幸运的是,我们遇到了社会大环境的变化。2000年以后,国家经济腾飞,飞速发展的社会,需要文化产业来支撑。作为龙泉青瓷烧制的匠人,我们搭上了这趟顺风车。
青瓷给了我很多。借助青瓷,我有机会去全国、全世界各地游玩、学习;通过青瓷,我交到了好的朋友,认识了很多老师、同行。
现在,做青瓷已经成了我的生活方式。我们居住的地方,和工作室是连在一起的,家就是工作室。我和我的夫人娜亚在这里做青瓷,也在这里起居、会客。父亲的工作室,就在我们的旁边。
从青瓷到水和大海
在我的青瓷生涯中,有两个重要的作品节点。一是作品《旋》,另一个是海的系列作品,包括《海的呼吸》《海的思绪》。
《旋》的工艺难度比较大。它表面的动感,是通过特殊的绞胎工艺达成的。这件作品是由三个部分拼接而成的,需要拉满坯,然后把它们粘接在一起。这样做,对拉坯的精度要求很高,否则粘不好,就会裂开,在一般情况下成功率很低。《旋》的完成,是我自己技艺的一次飞跃。
《海的呼吸》和《海的思绪》,在工艺上,其实难度不大。但这个系列,是我的想法、观念,与泥、技艺融合得最好的作品。在开始创作的前期,我会做出很多幼稚的东西。但在不断试错、纠正的过程中,我想象中的海浪,就一点点地出现了。
其实,我和娜亚两个人的作品,在创意、主题上不太一样,但技法是差不多的。我们都是通过拉坯、修坯、捏泥,塑造一个器物,以此体现自己的想法。关键在于主题的不同,娜亚喜欢做山的语言,我喜欢做水的语言。
一般来看,我做山应该更符合常理。但是,我喜欢水,喜欢大海。
从浅层看,青瓷的釉色与水很接近。无论是平静还是汹涌,它都能很容易地体现出水的语言。
当我想要做水的时候,溪水、河水、瀑布、湖面、海浪,在我的脑海里奔流而过。但是大海的蔚蓝与广阔,仿佛是为青瓷而生的。在草图上,我们不断地寻找最合适的形状,最合适的工艺,阴刻还是阳刻?贴还是捏?怎样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完美融合?就像雕塑家去雕刻一件艺术品一样。但用青瓷,不能把海浪实实在在地雕出来,我们要隐喻,要抽象。因为青瓷本来就是内敛的,它不会张扬,不会莽撞。
从深层看,青瓷的性格,就同柔和的水一样。
从仿古到创造时代
现在,龙泉青瓷更多的是传承,例如我们会借鉴宋元的造型。但一味地去仿古,也不可取。在工艺精湛的前提下,更重要的是体现当代的特征。创新要建立在传承的基础上,结合材料,结合技艺,去表现时代的风貌。
这其实很难。怎么能够说明这件作品,是代表这个时代的东西呢?今天,我们可以明显地辨认出南宋、北宋、元的青瓷。但五百年后,回头看2020年的龙泉青瓷,是否有时代感?这需要靠后人来评定。
每个时期风格的形成,其实依靠的是每个匠人、每个艺术家,全心全意地坚持创作。一个人,一百个人,甚至一万个真正喜欢青瓷艺术,喜欢这门手艺的人,用10年、20年、80年,亲力亲为地做这件事情时,这个时代的风格就形成了。
从我个人来讲,作为艺术品的青瓷,代表作者自己的想法、喜好。我的观念、想法,通过技艺、材料,毫无保留地被展现出来,这就足够了。可能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是没关系,我自己喜欢就可以了。
但是,个人作品也是个人的品牌。一个艺术家做不动了,他的个人品牌就没有了,时效非常有限。一个企业品牌或者民族品牌,可以用高性价比,令作为产品的青瓷,例如茶具等,获得无数消费者的青睐。长此以往,它可以有百年的寿命。
所以,我们创造了“造青”这个品牌,希望用另一种方式,来更长久地延续青瓷的艺术。即便我们的子孙不传承青瓷的技艺,但他们可以请专业的人来管理这个品牌,一代一代地继承青瓷的文化。这是“造青”的初衷,也是我在推广和研究青瓷的过程中,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见习记者李娇俨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