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处可消暑
周音莹
酷热难挡的暑期,最怡然自得的,是盘踞书房,或读,或写,或坐,或倚,张岱的《陶庵梦忆》,李渔的《闲情偶寄》,张谦德的《瓶花谱》,扬之水的《终朝采蓝》……今夏读的书里尽是些令眼光心神不忍稍移的古雅物事,阅读,悦读,页页生风,令人浑然不觉窗外炎热。
张岱的书房叫“不二斋”, 窗外几株高梧翠樾千重,几竿方竹潇潇洒洒,屋内图书四壁,石床竹几帷以纱幕,四季分别有建兰、蜡梅、芍药、秋菊伴读,主人身处书房自在惬意,一心在读,寒暑不思轻出,此概曰“不二”之故。穿越文字见斋见人,更懂得读书人的痴。
从扬之水的《终朝采蓝》里考证的名物,可见宋至明清,书房设置不在豪华,重于清淡雅逸中见一份情调。“归来重整旧生涯,潇洒柴桑处士家。草庵儿不用高和大,会清标岂在繁华?纸糊窗,柏木榻。挂一幅单条画,供一枝得意花,自烧香童子煎茶。”元人张雨的散曲《水仙子》把简、淡、清、疏、逸、闲的书生形象刻画得极为生动,反复诵读此曲,默染于心。
笠翁李渔确是闲情之人,整个身心附在书屋里,不但写出朗朗上口的《笠翁对韵》来教习后人如何记住音律,更是细致地罗列词曲、演习、声容、居室、器玩、饮馔、种植、颐养等种种生活经验于《闲情偶寄》中。读书如见明清时期的文人们经营得分外艺术化的日常时光,顿时觉得当下俗人如蚁。
读书赏古,环视身处之所在,顿觉欣然。拥有此十来平方米的书房已4年。4年前装修之时,觉着书房中最重要的角色便是书桌,其次是书橱,自己画了张书桌图,特意让木匠以实木打制特大号书桌一张,长1米85,宽1米15,重如磐石,非四大汉合力不能起,甚觉满意。桌中背靠背两只电脑,与儿子东西各占一座;桌北置笔墨纸砚,兴起时捉笔蘸墨临帖几字,虽拙劣也有一番意趣;桌南临阳台,推门可见兰草葳蕤;桌后书橱高立,桌前学识养性。书桌如中流砥柱,又如方舟一叶,在时间流里渡我,做睿智而雅趣的事。
索性学古人将书房称作书斋。斋,更有简素的味道。斋名作“一枝”。“一”与张陶庵的“不二”相仿,可见独我之自然,可见心迹之痴然,合诗情画意,合生活境遇,也算得附了风雅。“一枝”偶尔也会用作自己的笔名。张谦德的《瓶花谱》里说“一枝瓶”为书斋瓶花妙品,很合我的心意,书橱上摆放的正是只可插一枝的青花瓷瓶。栀子盛开的春日,我便全然浸在“清对一枝瓶,瓶枝一对清”的美妙中。前段日子心血来潮,将“一枝”入画,迎春、海棠、玉兰、丁香……皆以素笔铅画,更得几许与斋名相符的雅趣。
入夏以来,我每日取一些时间化开笔墨,沉迷于颜体的临摹,以求腕力长进;而更多时间则沉溺在书我相融的状态,读到心意相通处,微笑甚而大笑;读到费解难懂处,喃喃不绝反复玩味;读后必思如何写出观感,以疏通文字脉络,不敢懈怠马虎,以求笔力长进。如此,日日聚精会神以近古雅,便不觉暑热可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