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第四批援青干部人才支援满一周年之际,他们告诉记者——
援建海西的经历,是最值得回味的时光
本报记者 王璐怡
到青海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不容易。因为没有直飞航班,从杭州出发,中转西宁再飞抵海西州府所在地德令哈市,路上就花了1天半。对许多浙江援青人而言,这样的旅途并不陌生。
2010年,根据党中央、国务院决策部署安排,浙江省开始对口支援海西州。从那时起,一批又一批的浙江干部人才不远千里奔赴青藏高原。截至目前,浙江共派出4批133名干部人才先后参加援青工作,共安排援青资金18亿元,实施援建项目276个。
今年7月底,浙江第四批援青干部人才在海西支援将满一周年。前不久,我追随浙江援青人的脚步来到海西,感受他们远离家乡的酸甜苦辣,探寻他们坚守背后的别样故事。
金色的世界有金色的未来
在德令哈醒来的第一天。手机闹铃还没响,阳光已透过窗帘缝钻进房间。
又是一个大晴天。这里年均降水量不到200毫米,“盛产”金黄的阳光和沙漠。在蒙古语中,德令哈的意思是“金色的世界”。
位于市政新区的海西州高级中学(以下简称“海西高中”)是探访第一站。此前我得知,第四批46人的浙江援青队伍里,教师有22人,占比近一半,其中6位来到了这里。
车行不久,在一处红色瓦檐的大门前停了下来,目的地到了。校园内静悄悄的,一位架着眼镜、身穿深蓝色西装的男子匆匆朝我们走来。他就是浙江援青教师、海西高中校长高琼林。在德令哈近一年,高琼林的肤色明显比资料照片黑了好几度。
“学生们都在上课,刚好先带你们参观下校园。”高琼林说话不疾不徐。海西高中占地186亩,由浙江投资1.26亿元,2016年建成使用,是援青这些年来投建资金最大的单体项目。作为浙江对口支援海西州教育事业发展的一项重点工程,2016年起每隔一年半,就会有老师从浙江来这里支教。
去年,高琼林从温州第二十二中学来到德令哈,成为海西高中首位浙江籍校长。“和我一起的,还有5位老师,都来自浙江不同地市,分别担任行政干部和学科教师。”他介绍。
可爱的比卡丘、搞笑的表情包……参观路上,校园地面的井盖涂鸦让我们有些惊喜。“都是同学们自己画的。”说起孩子们,高琼林有些自豪。不久前,他组织举办了校园首届艺术节,其中一个环节就是井盖创意绘画。过去,这里很少有这样的活动。无论是艺术节还是诗歌分享会,这位来自浙江的校长带来了不同的风景。
到海西后,有着20多年教学管理经验的高琼林发现,东西部教育在基础、理念等方面存在差距,他理顺了思路,提出打造品质教育。在他看来,品质涵盖方方面面,就像优质的课堂教学一样,多彩的校园文化也要浸润每位孩子的成长。
高一教学楼内,一个挂有“浙江班”名牌的班级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是去年开始设立的示范班,授课老师都来自浙江。”高琼林边小声介绍边轻轻拉开了教室门。班主任兼物理老师陈俊昆正激昂地讲课,氛围热烈。
31岁的陈俊昆来自义乌市第二中学,在6名支教老师中年纪最小。课后聊起援青,他说自己是主动报名,“一直有一个支教梦”。来海西后,他发现有的孩子有问题也不敢与老师交流,“淳朴、认真但不够自信”。
第一学期期中考后,陈俊昆借机找每个孩子谈话。搬好椅子、煮好了茶,起初学生谁也不敢坐,“我们今天不是老师和学生,而是朋友间的谈话。”他的话题从学习转移到心理。孩子们发现,这个单眼皮的男生其实就像是大哥哥,便渐渐敞开了心扉。
不懂会问、主动质疑,学生们的变化悄然发生。今年期中考成绩,高一年级10个班前100名中,浙江班28人上榜,年级第一也出自其班中。被同学们私下喊作“昆哥”的陈俊昆觉得特别有成就感,更对学生期末考的表现充满信心。
来自德清高级中学的刘东担任学校教研室主任兼“浙江班”数学老师,他更重要的任务是帮助这里留下一支“带不走”的教师队伍。举办首届优质课评比、开展青年教师大比武、申请州级名师工作室……以赛促教,老师积极性、业务能力都提高了。当天下午,由他负责的海西州教师教育信息化大赛校内选拔赛进行比拼。学校有10个参赛名额,今年报名的作品多达67件,是去年2倍多。
工作正有条不紊地开展,高原环境却还需适应。德令哈市海拔2980多米,含氧量只有平原地区的70%左右。尽管浙江援青指挥部给所有干部人才配备了制氧机,但最初刘东还是因缺氧手掌发紫、难以入眠。“我现在每晚还会吸会儿氧。”他指着床头的两根吸氧软管说。
对家人的思念更难熬。陈俊昆刚来时,女儿才11个月。来海西一个月,女儿就生病住院了。相隔千里,手机视频和照片都不足以慰藉内心的愧疚。
即便如此,老师们都不后悔。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希望自己来到金色的世界,能让更多孩子有金色的未来。老师们说,这段经历,是最值得回味的时光。
浙江的“曼巴”有“两把刷子”
曼巴,藏语医生之意。在海西,当地群众频频和我提起来自浙江的“好曼巴”。
“我们直接在香日德见吧!刚好医疗队要下乡义诊。”浙江援青医疗团队领队、海西州人民医院院长陈水芳爽快答应了我的采访邀约。
8时半,我从都兰县城出发,开车近50分钟到达义诊点——香日德班禅寺慈善医院。碰巧,援青医疗团队也刚刚抵达。德令哈距离香日德镇近200公里,显然,医疗队更早就启程了。
当地对浙江援青医疗专家很热情,医院大门内外都挂上了义诊的横幅,不少医生还出来迎接。趁着陈水芳套白大褂的工夫,我挤上前“逮”住了他。
“今天我们全员7人都来了。”陈水芳告诉我,其实医疗团队每周都有送医下乡的惯例。大厅候诊区已坐了不少人,医生们依次测温进门后,没多寒暄,听诊器一挂就开诊。
81岁的陶大伯是陈水芳当天首位看诊的病人。一瞧一问一听,陈水芳很快就判断他患有肺源性心脏病。“跟之前在医院做检查诊断出的结果一样!”陪外公看病的谢女士觉得陈水芳有“两把刷子”。
10多年前,四川人陶大伯一家来到青海,因高原缺氧,老人肺功能异常引发了心脏问题。最近病情似有加重,脚也肿了。
他们遇上的陈水芳确实不一般:从医28年,是浙大一院呼吸内科专家,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他曾参加抗击非典,也曾赴西非马里、菲律宾参与医疗援助。
对青海,陈水芳有很深的情结。“11年前我就考察过青海卫生医疗情况。去年5月,我还来这里开展义诊和讲座。”陈水芳说,耳闻目睹浙江常态化精准医疗帮扶给青海带来的变化,更觉自己要做点什么。去年组织问询援青意愿时,陈水芳当即表态“非常愿意”。
2010年以来,浙江已先后派出4批专家团队19人次对海西州人民医院进行“组团式”帮扶。
来自浙江省肿瘤医院的外科主任医师梁忠个高、身材魁梧,问询病人时却很温柔、细致。如果不是同行的医生提起,很少人知道梁忠来海西州任州人民医院副院长后,体重就直线下降了10公斤。
海西州属高原四类区,在环境最差的冬天,当地每年会给援青人一个月假期。今年因疫情防控需求,梁忠主动提前返岗,大年初五就回到了德令哈。那段时间,梁忠每分钟心率在120次以上,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不是不想睡,而是根本睡不着。”他说,随着树枝抽芽,高反情况才有所缓解。
除了高反,队内唯一的援青女医生陈春还对紫外线过敏。到德令哈后,她的脸部就红肿、脱皮,像“鱼鳞被拔了一样”。经过治疗恢复,如今,她一出门只能帽子墨镜“全副武装”。
克服种种不适,援青医生们全心全意为群众服务,他们的精彩故事也被津津乐道。浙大妇院妇科肿瘤科医师李恩春被海西州人民医院党委任命为妇产科主任当天,就在严重高反下成功主刀了一台惊险手术。
当时,一名怀孕刚超36周的产妇被确诊为中央型前置胎盘,急需剖宫产终止妊娠。该手术极易出现新生儿失血、产妇难治性产后出血等险情。一旦发生,即便在大型产科中心处理都十分棘手。李恩春那时刚结束一个抢救手术、体力透支出现高反,得知后仍第一时间赶到手术室。他边吸氧边手术,一个多小时后手术结束,最终母子平安。
此刻,故事主人公李恩春正站在慈善医院大厅分发药品。这次义诊,援青医疗队带了不少治疗腰腿疼痛等的药物免费赠送给群众。
海西群众迫切需要什么,浙江就援助什么。义诊人潮高峰渐退,陈水芳才抽空聊了聊。他说:相比往年,这批援青医疗团队除人数有所增加外,在需求匹配上也更加精准。
高原气候条件差,呼吸和心脑血管类疾病多发,7位援青专家中,呼吸内科专家配置了两位,擅长神经外科的急诊专家配备了1位;海西地区水的矿物质含量较高,当地人易有泌尿系统结石等病症,而海西州人民医院泌尿外科成立不久,浙江医院泌尿外科副主任医师胡海平就挑起重任;高原上缺少新生儿重症监护室,浙大一院儿科专家陈春来后便带着这里的团队从零开始……与此同时,无痛支气管镜、输尿管软镜等各类新型诊疗设备也陆续来到了高原。
“走,去查房看看。”义诊结束,陈水芳又招呼大家开始了新的工作。
把驼奶驼绒送往大市场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曾作为牧民主要交通运输工具的骆驼陆续退出历史舞台。但骆驼正在乌兰县焕发新生机——这与浙江援青干部傅文虎有关。他目前在乌兰任县委常委、副县长。
寸头、浓眉,和傅文虎第一次见面是在国道边。当天他正要去牧区莫河骆驼场对接情况,便约我们直接在路上会合。
在戈壁滩上颠簸一路,终于抵达放牧点。下车还没缓过劲,一股浓郁的牲畜味扑面而来。傅文虎及时给我递上了一瓶水:“牧区一般比较偏远,骆驼味习惯就好了。”
现场,我看到了一场骆驼“脱毛秀”:驼工挥舞麻绳,套住骆驼脖子;紧跟着,5名驼工合力拉绳与它周旋;3分钟不到,骆驼被按倒在地;安抚后,骆驼安静下来,驼工们利索地一抓,骆驼背上的驼绒轻松脱落。
柔软轻盈,我摸了摸。在傅文虎看来,这些驼绒有更大的价值。去年他从湖州南太湖新区来到乌兰,开始3年的援青生涯。初到乌兰,他花了几个月时间调研,惊喜地发现当地不少牧民养了骆驼。
在朋友圈分享骆驼照片后,一位朋友“想喝驼奶”的留言启发了他。来自长三角,傅文虎过去对骆驼认识也有限。与牧民交流了解后,他查资料做功课,想到了很多共赢的方向,力图将骆驼产业发展为牧民增收的重点产业。
“驼奶含丰富的高蛋白、低糖低脂,营养价值高于牛奶;驼毛和驼绒是生产驼毛被、驼绒衫的上等原料,全身都是宝啊。”傅文虎了解到,在东部地区1斤新鲜驼奶市场价能达100元左右。
海西地广人稀、消费能力有限,大家对驼奶、驼绒等的市场价值不甚了解。“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好东西送到市场更大的地区。”傅文虎说。
一开始并不顺利。以驼奶为例,由于挤驼奶前需要对骆驼进行3到4个月的驯化,不少牧民觉得费时费力,更多人担心销售问题,不愿尝试。另一方面,尽管傅文虎联系了浙江一些奶制品企业,但一直未得到回应。
“不过我没放弃。”一天傍晚,傅文虎终于接到了一家奶制品企业的电话。听说对方有兴趣,还在吃饭的傅文虎立马碗筷一放,当晚就回办公室发邀请函,请对方来考察。“当时特别幸福,感觉骆驼产业有望了。”傅文虎眉毛一扬,仿佛又回到了那天。
挤奶、运输、检验检疫……企业来考察时,傅文虎专门陪跑了一遍流程,诚意十足。经他努力牵线,不久前,这家奶制品企业与当地骆驼场初步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7月10日开始在浙江进行新鲜驼奶试销售。
“家纺企业我也在正加紧联系,这些驼绒肯定有好销路。”傅文虎给驼工们打了一针“兴奋剂”。
接着,我随傅文虎马不停蹄赶到另一个放牧点,了解驼奶供应情况。路上,他见缝插针和工作人员商量第二天走访民宿事宜——乌兰是旅游县,除骆驼产业外,当地民宿发展也是他到任后着重扶持推动的特色产业。
扶持特色产业发展向来是浙江产业援青的重中之重。浙江第四批援青近一年来,已引入产业项目18个,安排援助资金850万元,全部用于扶持当地特色产业。
“千里迢迢来到乌兰,总想做点什么、留下点什么。现在的乌兰很美,我希望跟乌兰人民一起努力,把这里变得更美。”傅文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