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的第一幢楼房
严金山
亲爱的爸爸:
您好!
您离开我们已经20年了,但您那勤劳、勇敢的身影却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父亲节刚过,我为不能对您尽孝而自愧,却为您的艰苦创业而自豪。记得1972年的冬天,您用自己的肩膀在村里造起了第一幢楼房,方圆几里仿佛出现了一次“地震”。
“篷子里人也造楼房了!你信不?”田头地角,街头巷尾,议论像炸雷一样迅速蔓延。疑惑的人瞪大了眼睛来看看,将疑惑换成了惊讶:震惊的人是因为亲眼看到过了,才不再生疑;惊讶的人看到了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摸摸砖墙,确认了才舒口气,发出了“奇了怪了”的感叹!
从此,您这个邻村很少有人知晓名字的人,顷刻间被推到了众人面前,成了新闻人物。
那幢楼房的四周是砖墙,砖墙的下半部分用乱砖块砌成。乱砖块大小不一,厚薄不均,是人家从河滩、河泥塘边、坟地里捡起来卖的,只有一条边是直线的旧砖。记得您买了一船,足有20多吨。砖墙的上半部分是用新砖砌的开斗墙。中间是五根接了“腿”的柱子,撑起的十根可铺木板的“搁棱”和十根可顶竹椽子架瓦片的横梁。
当时,新砖和瓦片没处买,只有到土窑上拿柴去换。这样,您就在农闲时摇着小船去买柴。柴可以是麦秸秆,也可以是小树枝、桑条等。我曾经有过一次和您到乌镇买柴的经历。
那年我13岁,时值暮春,夜未到三更,您便拉起我开船了,因为晚了怕天亮之前赶不到乌镇。一路上从小河到大河,从大河到市河都是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叽咕,叽咕”的摇橹声和“吱吱”的水虫声,抬头能看清深邃的天空中小眼似的星星和明镜似的圆月。天蒙蒙亮,市河的水面上升腾起皑皑雾气,房屋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见。靠河边的水阁楼上是一家茶馆,闹哄哄的人声随着水雾飘散开来,直觉告诉我,这就是乌镇。
不久,水面上撑来了一艘艘满载麦秸秆的船只,同时也停靠了许多买家。您还没等卖柴的船系上缆绳,就迫不及待地去打听价格。等将所有的船只都问遍后,别的买家开始行动了,而您却坐在了船坞头无动于衷。后来,我才明白您当时是在等,等别的买家都够了,没人要买的时候价格就低了。可惜天不遂人愿,卖的没有增加,买的倒是越来越多。眼看麦秸秆已经不多了,您才心急火燎地去落实了卖家,此时非但价格涨了,卖家还都是肩挑的主,每担不超过120斤。
那天,我们买了不到半船就回来了,您一个人摇着船,没人替您换班。记得您自言自语地说着:“早知这样,就应该趁早买下了。”我只能朝着您看看,搭不上话来。正说着话,您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你可以吃饭了,篮子里有,将毛巾掀开,别碰翻了汤。”您对我说,接着又继续自言自语买柴的话题。
现在想起来,“成功是偶发事件,失败是人生常态”这句话不无道理。
以柴换砖的过程是艰难的,买石头运回家更是件危险的事。因为装石头的人多,所以需要自己去抢,否则待会儿就没货了。石头装到河埠后,还需用肩膀挑到家,而河埠到家的路途既坎坷又遥远,此中艰辛是现在的人无法想象的。
有个夏天的中午,大家伙儿都在午休,您就利用这个空隙挑石头。一路上朝西的田滩边的小路上,太阳铆足了劲,活像一个烧烤炉子。您赤个膊,只是在肩膀上搭了条毛巾。对热是有心理准备的,但麻绳被锋利的石头磨断了,石头落下来砸到了脚后跟,无论如何都是意想不到的。您没东西包扎,只是将落下的石头捧起来,继续挑着赶路。由于挑着重担脚上用力,伤口一直在流血,到家时已不知流了多少。经过简单的包扎,您喝了口水又继续上路了,全然不拿伤口当回事。从您的眼神看,似乎还很有成就感。
造楼房用的石灰、沙子、水泥、瓦片、横梁等都需要用肩膀上的力气挑回家。您留在小路上的足迹早已被风雨销蚀了,砖块上的指纹也融进沙灰了,磨损的扁担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了。
冬天,造楼房的事,在您的心心念念中总算落幕了。您不再需要挑石头了,时常拿起长长的竹烟杆,坐在门槛上吸烟。每当有人下地或路过家门时,您总会主动与其打招呼,或者邀请他来新楼房里坐坐,喝口茶、吸口烟。每天出工时您还经常回过头来看看新楼房,内心的喜悦绝不亚于曹雪芹完成了《红楼梦》。
现如今这幢楼房早已几经改造,您也已经在天上享乐了。今天,我只能用此文来表达对您的怀念之情。如果有人说我有一丝一毫的好脾气,那都是得益于您勤劳、能吃苦的言传身教。
感谢您,爸爸!
您的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