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疫归来,我拥抱了每个认识的人
章渭方 口述 董小易 王蕊 整理
从武汉回来后,我把微信签名改成了“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我想告诉自己,不要去计较任何东西,不要苛求别人,也不必埋怨自己,不管遇到任何事,都要大度、坦然地去面对。
2月14日,在“全国一盘棋”的号令声中,浙大一院140名医护人员在院长、党委副书记黄河带领下,整建制接管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肿瘤中心1个重症病区,3月17日又接管了该医院西院区1个重症病区,支援当地重症、危重症病人管理和救治工作。我是浙大一院重症医学科主任医师,被任命为病区主任。在汉近50天里,我们的队伍创造了“零插管、零死亡”纪录。
这是我人生最难忘的经历之一。这些日子流的眼泪,或许比过去几十年都多。从武汉回杭、结束隔离的第二天,我就投入了工作中。一切看似波平如镜,但我知道自己心态变了:对病人及家属,更用心也更有耐心了。
前段时间,我儿子模拟考试没有考好,他大哭了一场。我用驰援武汉的经历告诉他,人生就是打赢一场又一场战役的过程,咬牙挺过去,就是胜利。
零插管零死亡
浙江力量让人骄傲
2月14日,我们从杭州出发驰援武汉。对这事儿,我和太太都有心理准备,我早早就递交了“请战书”。太太是杭州市中医院重症医学科的医生,她淡定地说:“咱俩总得‘出’一个人。”正在读初三的儿子很激动,他说,爸爸要做英雄了!我离开杭州那天,他还在朋友圈发了一句话:“武汉的病毒啊!颤抖吧,你们完蛋了!”
英雄哪有那么好当。14日当天,我们刚到武汉协和医院肿瘤中心时,接管的病区是一个普通病房,没有重症监护室的条件,但不得不收治重症及危重症病人。在大家共同努力下,我们尽力把院区的条件改造到了最佳。
我把队伍分成4个小组,确保每个组里都有重症监护、呼吸科等各科医护人员。2月16日,我们开始接收病人,仅2小时就收治了62人。那一天就像打仗一样,一组医护人员整组进隔离仓工作,还有一组在清洁工作区随时待命。
第一天,我们就因为一名危重症病人忙到晚上12点半。患者是武汉本地人,今年68岁。收治到接管病区当晚,该患者呼吸衰竭,两肺炎症病变非常严重,最高氧流量氧袋鼻面罩吸氧下,氧饱和度仅有78%、血气氧分压只有52mmHg,已经到了需要立即气管插管上呼吸机治疗的地步,情况危急。
我们立即组织隔离病房里的医生讨论制定治疗方案。几乎所有人都建议插管。我在ICU工作,气管插管用呼吸机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而且我们还带去了这么多呼吸机,但在评估了多方面条件后,我顶住了压力,坚持不让这位病人插管,并要求医护人员24小时密切关注患者,同时做好气管插管上呼吸机的准备。
为什么?我考虑了两方面因素:一方面,气管插管需要用许多镇静镇痛药物,这会增加病人脏器功能负担。此外,插管后病人自主呼吸会减弱甚至消失,失去自主咳嗽咳痰能力,咳不出来的痰液会积压在肺部。当时武汉的医疗、监护条件有限,插管后大概率会进一步加剧肺部病变。另一方面,我和这位病人交流时发现,他求生欲很强,意识清晰,能很好配合医生治疗,如果插管,对患者精神上来说会造成很大打击。
当时,我身上的压力是很大的。我们密切观察这位患者的病情,哪怕一点点微小变化,都会和其他专家交流并调整救治方案,常常讨论到深夜。就这样,我们把他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3月29日我们准备离开武汉时,还专门去看了他,这时他已经能谈笑风生了。
在汉期间,我们救治了118位病人,其中重症及危重症病人占56%,病人最小27岁、最大79岁、平均年龄64岁,创造了“零插管、零死亡”的纪录,令人骄傲。有人形容我们,“不用武力就让敌人投降了”。之所以可以做到这些,我觉得与我们对病人用心有关。以我自己为例,我虽然是病区主任,但每一位病人,我都会亲自去跟他们交流,了解情况。
我们医疗队在武汉的名气越来越响。有一位患者是武汉当地医院的护士,听说浙大一院医疗队医疗水平高、口碑好,管理细致,要求转入我们的病区。我们告诉她,再有一天我们就要撤离了,她坚持要转:“只要有你们在,我们就放心,哪怕在你们负责的病区住一天也好。”
改变悄然发生
用心对待每位病人
虽然离开武汉已数月,但翻看手机里过去拍的视频,我还是会掉眼泪。抗疫至今,我流过好几次眼泪,加起来比过去几十年都多。
刚到武汉头几天,煽情的东西完全不能看。一天晚上,太太在朋友圈发她为我送行的照片,说希望武大樱花盛开的时候,我可以平安归来。我当时看着这条微信,哭了整整五分钟。
到武汉的第三天,我老家富阳一位记者给我打电话,说受家乡街道委托,来问问我的情况,让我在武汉要保重。他说到“家乡”,我突然鼻子一酸,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在电话这头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的生日是3月19日。3月8日那天,我们临时党支部为3月份生日的人过了集体生日。那天,我们录制了视频。我对着镜头说话时,刚说了一句,就把头别过去了,怕在镜头面前掉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大男人在镜头前落泪像什么样子?我们护士长没“绷”住,对着镜头一边说,一边哭。我也曾因为害怕而掉过眼泪。可是我是“营长”,要“带兵打仗”。我告诉自己,如果你都因为害怕退缩了,那底下的人怎么办?一定要坚持下去!
这段抗疫经历,每每想起总让人感到辛酸,也会更加珍视亲情、友情。在武汉时,我住在酒店的42楼,从高楼往下眺望,看着这座灯火璀璨的城市,不禁为它难过:为什么病毒侵袭了这么美好的城市?为何生死如此无常?所以,当我回到杭州、结束隔离后,见到亲戚朋友和同事们的第一件事,就是拥抱他们。
回杭那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习惯了武汉空荡的街道,杭州的烟火气让我欣慰,这说明一切都在恢复常态。
如今,我重新回到工作岗位。虽然看似一切如常,但改变却在悄悄发生。我是在ICU工作的人,有时候会发生由于时间紧促而跟病人家属沟通不及时的情况,但现在我对病人及家属更理解了,也更有耐心了。我相信,只要用心认真对待每一位病人及家属,就会有所收获和成长。
(董小易 王蕊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