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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6版:钱塘江

葱字和葱色

  葱,《本草纲目》解释说:“外直中空,有囱通之象也。”李时珍解释草木之名,常这样从字形入手。但问题是,字形一直在演变:今人看见“葱”,而李时珍看见 “蔥”。今人很难把小小的葱叶和大大的烟囱联系起来,虽然二者确实都“外直中空”,而李时珍可以在“蔥”字里看见一个“囱”。

  葱字,说起来麻烦;葱菜,说起来简单:是荤菜,但古人喜欢它。荤菜的“荤”古同“熏”,也就是有气味的菜。戒五荤的佛道之外,不喜被“荤菜”所“熏”的凡人也不少。宋人罗愿的《尔雅翼》释葱时说:“今北土好食荤菜”,意思就是说南人不喜吧。我在北方长大,确实喜欢葱。小孩子们在外面玩饿了,跑回家,找块冷饽饽,在园子里拔根葱,一手饽饽一手葱,一边嚼一边玩。古有望气术,观气以占卜预测吉凶,代言“佳气”的,是葱:“自古帝王州,郁郁葱葱佳气浮”(王安石《南乡子·自古帝王州》)。为什么用葱来形容佳气呢?大概和李时珍说的葱叶“外直中空”有关吧。《康熙字典》释葱时引经据典,说葱就是“气通达也”。

  望气的人用葱来赞美佳气,诗人则用葱来夸奖好诗:“君诗秀绝雨园葱”。宋代大诗人黄庭坚夸人诗好,居然说好得和雨后园子里的葱一样“秀绝”——好到极致!说诗像葱,也就等于说葱像诗。今人大概不会这样看葱说葱了吧。

  古人喜欢葱。喜欢,就会仔细看;看见的多,名字也就跟着多。古人世界里的葱:“初生曰葱针、叶曰葱青、衣曰葱袍、茎曰葱白、叶中涕曰葱苒。”葱叶中黏糊糊的汁液,我们老家叫它葱鼻涕,没想到古人给它取了个这么雅致好听的名字:葱苒。古时候的小孩子还拿它当“葱笛”吹:“总角黎家三四童,口吹葱叶送迎翁”(苏轼《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

  葱袍,不能吃,需要剥去,可“剥葱”也被赞美:“十三弦上,小小剥葱银甲。阳关三叠遍”(南北朝·王寂《感皇恩 有赠》)、“慢捻轻拢,玉指纤纤嫩剥葱”(欧阳修《减字木兰花·画堂雅宴》)、“共看剥葱纤手,舞凝神”(苏轼《南歌子》)。其实,“剥葱”的诗句里没有葱,有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没有剥葱,而是在弹琴,或者起舞。“剥葱纤手”像是一个特写镜头,画面上是拨弄琴弦的,婀娜舞着的手指。那手指像“剥葱”一样纤嫩——剥去葱袍,葱叶纤嫩,葱茎洁白。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葱都纤嫩,纤嫩的是春葱。所以,“剥葱”也会说成“剥春葱”:“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白居易《筝》)、“指剥春葱去采苹,衣丝秋藕不沾尘”(宋·陈三聘《鹧鸪天》)。屈原之后,汉语有香草美人的传统,中国的美人也因此常常一身香草香木:“晴柳纤柔,春葱细腻,秋藕匀圆”(元·乔吉《折桂令·赠罗真真》):身如杨柳,臂如秋藕,如春葱的,是手指。葱是荤草,却也有幸被人选中,用来赞叹美人之美。老杜的“夜雨剪春韭”是名句,让人向往春韭的美,而葱,有更好的诗句:“写柔情,都在春葱”(宋·吴文英《高山流水》)。

  《礼记》有记:“脍,春用葱,秋用芥”,讲的是厨礼厨艺,是葱味;审美的历史中,人们爱的不是葱味,是葱色。《尔雅》云:“青谓之葱”——古人用葱命名了一种最美的颜色。《尔雅翼》释葱,首句即说:“本白而末青,青色尤美。”

  颜色,古人今人所见也不同,古人以五色为正色。《黄帝内经》说:“色者,青黑赤白黄”,其他颜色都是间色。但我说的“青”是最美的颜色,倒不是因为它在五色中排行第一,而是因为,它是最清亮、最有生机的颜色。汉字里,水青为清,天青为晴,清水是清澈的水,晴空是清亮的天。

  古之“青”是今天的什么颜色,说法不一,有人说是绿,有人说是蓝,有人说是黑。我们先说说“青”的字。“青”的古字上面是“生”。而“生”字,《说文》云:“像草木生出土上”;所以,汉人刘熙《释名》释“青”为“生也,像物生时色也”。所以,“青”是春天草木初生的颜色,是最有生机的颜色,是“青青河边草”“青青园中葵”。所以,汉语说“青春”。葱,古人说它在春日返青最早最美,所以,汉语用“葱”来说春色:“雾窗春色翠如葱”(黄庭坚《西江月》)。

  知道了葱和青和春的这些旧事,还会迷惑于汉语为什么用“葱”来说年少时光——“青葱岁月”吗?宋人杨万里有诗《范女哀辞》,首句为,“有齐石湖之季女兮,肇葰茂而青葱”。石湖是诗人范成大,他的女儿弃世时17岁。诗人悼念夭亡的“青葱”少女;今天的人们,说起青葱岁月,往往也已是怀念和追忆,那些逝去的青春时光。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6 葱字和葱色 2020-05-31 20904162 2 2020年05月31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