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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老物件情结

  因旧村改造,老宅面临拆除,日前,家人到已故父母的老屋清点家什。当弟妹把一些老物件丢出去时,我硬是把四样东西留住了,因为它们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

  一盏油灯

  这盏布满灰尘、父亲亲手制的煤油灯,曾伴随我走过了一段很长的路。

  当时我读初中,教室里晚自习挂的是两盏充气很足的煤气灯,周六回家与家人合用那盏昏暗的煤油灯,实在感到不适。父亲察觉到此,捡来一个小铁盒,变着法儿做成了一盏简易的煤油灯。那晚,父亲隆重宣布:“这盏灯是专门给守龙做作业用的。”以后,这盏灯一直伴随着我学习,灯油始终是满的。

  1968年7月,我高中毕业成了回乡知青。一天晚上,父亲把我叫醒,点燃这盏灯,又拿来煤油把灯瓶填满。“你看,油倒满了,灯花是不是开得更大了。”父亲郑重其事地说,“你今年20岁了,就像这盏加满油的灯,是生命最旺盛的时候,做人就要像灯一样,只要灯油不干,火花就不会熄灭。”

  父亲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使我很快从迷茫中走出来,全心投入到劳动、工作和学习中去。而后,因表现出色被推荐担任民办教师,又很快入党。再后来,破格转为公办教师,晋升为小学高级教师。即使退休整10年,我也不让平生一日闲。

  见物如见人。我似乎又看到了父亲在煤油灯下为我上的这“人生第一课”,它永远是我心中的一盏指路明灯。

  一把木梭

  看到这把熟悉的两头尖尖、中间鼓起的木梭,又仿佛听到了“唧唧复唧唧”的机杼声。

  上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父亲举家从杭州城市回到农村。回老家的第一件事:在自留地上种上一批棉花。收获以后,不谙农事的母亲,硬是赶鸭子上架般地学起纺纱和织布。一段时间后,令许多人畏难的织布活,母亲则越织越熟练。

  母亲端坐在小半个人高的布机横板上,两脚交替上下踏动木盘,一手投梭,一手扳动经停板,四肢交互有序,左右投送的木梭如春燕掠地交替如飞……就像一首古诗中说的“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一样妙不可言。但看似容易做起来难。母亲说,每只脚用力的时间及左右手的配合都是有讲究的。她手把手地教起了我,告诉我做任何事情都要寻找规律和窍门,这让我受益终身。

  一个石臼

  这个放在我家曾经让全院人共用的石臼(俗称捣臼),如今虽面目全非,破损不堪,但它同样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幼小的我常常倚在母亲的腿边,听着那从石臼里迸出的有节奏和韵律的咚咚声。山村终于通了电,紧接着也有了自己的粮食加工厂,但母亲为供我弟妹读书,连一担谷仅需2角钱的加工费都舍不得花。每到晚上,母亲抖落了白天劳碌的风尘,依然端坐在石臼边,佝偻着日渐瘦衰的身子,举起沉重的捣臼子,去舂那永远舂不完的米。

  每年小年夜,户户都要做手工年糕。不管哪家做年糕,邻居们都会主动前去帮衬。一旦把蒸熟的饭团倒进石臼里,大家便会轮流举起木杵,“呵嘿,呵嘿”地,有节奏地将木杵砸进石臼里。因这道工序最累人,大凡都以年富力强的男人为主。而一旦饭团完全变粉团出臼后,一旁的叔叔嫂嫂们则大显身手。

  年糕做出来后,主人家便从方箩里拿出一些让周围的大人、小孩高兴品尝。我也几次尝过这种邻居“赠”的新鲜出炉的年糕,那又香又糯的味儿,似乎就在嘴边。

  一只瓷碗

  这是一只略带蓬尘、失去光泽却完好无损的瓷碗,碗外底部带有漆迹。这个漆迹,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来历。

  我的老家处在一个有8户人家的大门堂里,房子朝南。那时流行着一句俗话,叫“邻居碗对碗,亲眷担对担”。

  一天,我家斜对面的邻居守朝阿婆,照例又端着一碗东西来到我家。我定睛一看,是一小段露出碗口、呈长条形的火腿。在那缺吃少荤的年代,看到香气扑鼻、色泽红润的火腿肉,哪个人不会垂涎欲滴呢?

  我母亲见状,赶忙婉言谢绝。“是外甥送来的,我切段给你们,守龙这么瘦,他读书辛苦,烧烧给他吃。”守朝阿婆说,“平时你们对我这么好,这是我一点心意,不要推了。”好说歹说,母亲最后还是拿出那只瓷碗,接下了这块火腿。

  后来,我始终没有吃上守朝阿婆送的火腿肉。再后来,从邻居口中知道了这块火腿的“去向”。

  原来,这只装着火腿的瓷碗一直没有动,不是不肯给我吃,而是这份心意太重了,不能独享。所以,母亲把这块火腿端给了朝西门堂年迈体弱的三阿公。但三阿公也舍不得吃,他又把这块火腿转送给了隔壁长期患病的大侄儿。

  为了记住这段佳话,我多了一个心眼:特地在该碗的外底部沾上一点油漆。我把这个用意告诉母亲后,她便一直把这个瓷碗珍藏到橱柜的最隐蔽处,再也没有拿出使用。

  留住这些老物件,不仅因为个中有自己成长的经历,更有着说不尽的亲情、乡情。而这种难以割舍的情结,不管离家多邈,时间多久,它都不会褪色,就如陈年老酒,回味无穷,绵延悠长。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老物件情结 2019-12-29 20216980 2 2019年12月29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