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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五柳巷记

  在梅花碑工作的那段日子里,五柳巷是自己散步去得最多的地方。有时一个人,有时约上三两同事一起。

  “五柳巷”起源于南宋时此处建有一皇家小御园,因内中栽有五棵柳树故名“五柳园”,到了清代,巷因园而得名“五柳巷”。1966年改名“下友谊巷”,直到1981年又恢复为五柳巷。五柳巷边上的那条河名叫“东河”,名字很简单,甚至都听不出任何历史文化的韵味,但高度契合“水往东流”的自然规律。

  每次去都是午后时分,阳光轻轻擦过屋顶滑落进水中,河面被分成两半,一半跳跃着阳光,一半覆盖着阴影。在有阳光的那一侧,可以清晰看见水草正在懒洋洋地蠕动着身子,水底还有堆积的砖块,表面附着一层灰白,让人觉得往昔那些有声有色的日子,如今都颜色灰暗地沉睡在水下。属于阴影的那一半,大概才是河水的秘密所在。

  河面上还偶尔有观光船经过,狭小的船身随着水流摇晃着向前驶去。河边排列着一幢幢复古风格的民居,居住于此的大多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他们有时在河畔垂钓,即便半天钓不上一条鱼也不急不躁;有时摆小桌约上三两好友来几盘博弈,无论输赢都乐在其中。他们一日三餐也都在河边青石上进行。这里的日子像东河水,慢悠悠地向前流淌而去,也哺育出人们缓慢从容的性格。

  民居间的夹缝形成了许多巷子,它们就像是东河的支流,歪歪扭扭地向四处延伸。站在巷子口往里面望去,目光仿佛因受到挤压而变得狭长,直至在里面的转角处被拦住,每条巷子在我眼中都通往一个谜团。我想,一旦贸然进入,走不过几个拐角,人就已经迷失在其中了。这些巷子,大抵只会对这里的居民表示出亲切,我是陌生人,因而从不轻易走入其中。

  我只走进过其中一段浅浅的巷子,那里有许多家特色餐厅,也给清寂的空间增添了烟火味与繁华气息。在许多个闷热的夏夜,我与其他人一起躲在餐厅空调的“嗖嗖”凉风里,贪婪地往身体中灌进冰凉的啤酒,将冒着火星的烤串塞进嘴巴。完后晃荡着身子从里面走出来,抬起头,刚好看见月亮如偷窥般从夜空中悄悄探出来,接下去意识便陷入不清。

  我还遇见过一对年迈的夫妻,身板已经佝偻,彼此牵着手向前走去。前方是一大团夕阳的光影,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里面,虽然天幕昏沉,但那团光影却显得越发明亮。我由此觉得,老去的瞬间其实也是一种别样的美。

  现如今,我已不在梅花碑工作,却仍然经常会去五柳巷走一走。有阳光的日子,东河还是界限分明。不知那些过去的日子,是否有朝一日会在水底重新露出它们的痕迹。每天还是有一群群人,为着不同的目的地在这里来来往往。住在这里的老者,每天生活仍然是钓钓鱼、下下棋,在河边享用平淡却知足的晚餐。

  这里的情景仿佛早已定格成一帧帧画面,每天不厌其烦地滚动播出着,唯有那些行色匆匆的观众,每天都在一拨拨换着。都说物是人非,想来是旧地重游时发觉一切未变,内心因此产生时光未逝的错觉,从而带给自己些许安慰吧。

  在五柳巷走的次数多了,我已经记住那里有多少级台阶、有多少个屋檐,唯一不清楚的就是自己在那里一共遇见了多少人。还有那些大门紧闭的院子,门上的油漆积了一地,犹如掉落的时光。院子里草木青郁,一派生机勃发的样子,但就是无人踪迹,硬生生增添了些许萧条。庭院深深深几许,不知里面又锁着怎样不可窥探的幽远和隐秘。从门前走过许多次,对门后从来是一无所知,让我感觉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人生大抵也像这巷子,虽然并不长,却也爬过了不少台阶,走过了许多转角,欣赏了后面豁然开朗的风景。有的人迎面走来,有的人在转角处猝不及防地相遇,还有些人从背后一闪而过,许多东西,也没来得及一探究竟。如此,一生已将走到尽头。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五柳巷记 2019-12-15 20170540 2 2019年12月15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