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货源缺、翻译赶进度、书迷追热点……
“诺奖效应”众生相
本报记者 严粒粒 沈晶晶
有如一块巨石,诺贝尔文学奖总能在平日里大多平静的书海里,掀起一阵全民狂欢。
文学圈、出版圈、媒体圈——在结果揭晓的那一刻,全球有无数双眼睛,紧盯官网实时直播,无数双手,不时刷新着手机信息。
2019年10月,2018年度、2019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分别花落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和奥地利剧作家彼得·汉德克。让我们来看看随之而来的“阅读圈诺奖风波”。
被“带货”的图书市场
对于图书销售机构来说,诺贝尔文学奖和市场的供需关系密切。自结果尘埃落定的那一刻起,获奖作家的作品总会被迅速“带货”成功。
数据统计显示,获奖名单公布20分钟后,托卡尔丘克作品《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在京东的销量就达到前一周的600倍。此前,各大门户网站上只有极少数托卡尔丘克相关的论文和专访。她甚至连个豆瓣小组都没有。
在线下,许多实体书店也在几小时内宣告库存售罄。“汉德克的书原来就没有,托卡尔丘克的书在诺奖揭晓后的两小时里就全部被买走了。”宁波海曙天一书房门店经理孙常青告诉记者,若是读者不愿意买电子书,实体书怕是要等些日子才会上架。
一直到10月25日,距离诺奖结果出炉已经有一阵子,情况似乎并没有得到太大缓解。
一听记者要打听图书销售情况,浙江省新华书店集团图书连锁业务分公司总经理陆扬连忙“纠正”道:“现在不是谈销量的时候,因为根本就没有货源。两个作家都是这种情况。”
以汉德克为例,《守门员面对罚点球时的焦虑》《无欲的悲歌》《左撇子女人》《缓慢的归乡》《去往第九王国》《形同陌路的时刻》《试论疲倦》等9种中文版书籍均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诺奖公布后,省新华书店集团第一时间和上海人民出版社联系下单。
“我们是当晚第二个联系他们的发行商,反应速度够快了,不过也没什么大用。”陆扬发现,“先来后到”的原则在这一刻失效了。外国文学本来就不是热门,何况这两位作家“小众”,出版社的货根本不够,好几本书只有1000多册库存。而全国各地的书店都在一个晚上,集中要求订货。
第二天一大早,上海人民出版社专门开了个集体会议。商量的内容包括如何把有限的书合理、公平、快速地分销给全国各个区域,以及怎样才能更高效、高质量地加印和再版。
被多方平衡后,浙江新华书店集团拿到首批补货。其中,《去往第九王国》《缓慢的归乡》各有100多本,数量已算是“大头”。
至于下一批什么时候能再次上架,陆扬还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应。“出版社只说是近日。”目前,在全省门店迎接不断上门的读者的,只有放置在专门区域的诺奖作品样书。
被“加速”的出版进程
销量好,本应喜闻乐见。不过,由于种种客观原因,这件事有时也会“进退两难”。
作品版权费,毋庸置疑地会因获得诺贝尔奖而水涨船高。从这一角度看,深耕出版“经典印象”译丛品牌多年,浙江文艺出版社在今年又押中了宝——多年前,其购得南非作家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的5部作品版权时,作者还未夺得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
年初,浙江文艺出版社已经以极为合理的价格,成功购得托卡尔丘克的两本新作——《糜骨之壤》和《怪诞故事集》的版权。当时,她刚刚凭作品《航班》获得国际英语小说界最高奖项布克奖。
“现在托卡尔丘克的版权费,肯定是获奖之前的10倍。”浙江文艺出版社社长郑重告诉记者,出版社手上还 “囤”有阿根廷塞萨尔·艾拉、德国马丁·瓦尔泽、美国乔治·桑德斯等一批具备诺奖实力的作家,以及日本平野启一郎、法国蕾拉·斯利玛尼等在未来有得奖潜力的作家。
眼下,郑重“庆幸”下手快、狠、准的同时,也开始发愁。“两本书还在紧张的翻译过程中,这也是保证质量前提下的正常进度。”郑重透露,与托卡尔丘克合作多年的默契译者易丽君年事过高,力不从心。另一位来自北京的青年翻译家正在加班加点地工作。“希望两本书能赶在今年年底颁奖典礼前后出版。”
翻译,确实是文学跨国传播过程中的重大课题。尤其对于文学性、思想性都极富特色的诺贝尔文学奖作品而言,需要译者跨越的不同纬度、不同高度的藩篱更多。
译者文敏在库切还没获奖之前,就翻译过《等待野蛮人》,之后又陆续完成7本书的翻译工作。此外,她还先后翻译了保罗·奥斯特、唐·德里罗等出色作家的多部作品。即便经验丰富,她仍不认为自己已足够熟练。“越是优秀的作家越是难以翻译。这是常识。”文敏认为,抵达并传递严肃作家的作品核心,对译者本人的素质要求更高。“他们本身都是文字大师,用词非常精深,字里行间张力很大,用另一国的语言表达出这些精彩之处是困难的。比如,《红楼梦》译英后难免韵味全失。”
作家莫言也曾表达过相似的看法。他认为:对于翻译来讲,越是语言有特色、有个性的国家,对翻译来说挑战就越大;越是语言没有个性、没有风格的国家,越是在写作当中追求语言的个性化——这导致了把故事翻译过去简单,但是要把语言风格用另外一种语言对应表现出来,非常困难。
从托卡尔丘克作品翻译的进度 “赶”,和严肃文学的译者门槛“高”两个事实,折射出了市场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作品的译者紧缺。
被崇拜的诺奖得主
无论市场是进是退,让我们回到一切的源头——那些创造出色作品的作家们身上。
库切在媒体面前也一直表现得谨慎和低调,甚至在两次获得布克奖之后,都拒绝去伦敦领奖。他表示:“在我的一生中,我一直成功地做到了怎样避免成为一个名人。”获得诺奖后多年,他终于在拒绝多次后,来到中国参加文学座谈。即便如此,面对热情的读者,他并不喜欢作出过多回应。甚至与同行坐在一起时,也只是扮演“聆听者”的角色。
文敏记得,她私下与库切交谈时,库切最感兴趣的主题也并非文学本身。“库切主动问起了翻译稿费的问题,我告诉他每千字65元人民币,他又追问每页书有多少字,很快算出了翻译一本书的收入。他还很认真地对我说:看来,做翻译的收入不足以养家。”
诺贝尔文学奖在中国一直广受关注,有时也会引发人们有关“国人为什么投以如此热情”的发问。
一方面,化学、物理学、生理学或医学、经济学等领域的诺贝尔奖受困于专业的隔阂,导致其远远没有文学奖“亲民”。例如,在2013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发布会上,记者提问环节非常冷清。有人猜测,到场的记者们也不太清楚“细胞的囊泡运输调控”是怎么回事。
另一方面,在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生导师、海外华人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金进看来,这种对热门人选的讨论,根源于中国文坛与学界对诺贝尔文学奖的一种情结。鲁迅、胡适、沈从文、王蒙、巴金、北岛……历年来,许多家喻户晓的中国作家都曾与该奖擦肩而过。
“上世纪90年代形成了高峰,当时正逢世纪末,学界觉得中国现代文学百年,理应得一次诺贝尔文学奖。”金进说,直到2012年,莫言摘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首位获得该奖项的中国籍作家,国人心中的郁结才算舒展。
此外,国际文学领域专家、浙江师范大学特聘教授、世界诺贝尔文学奖的推荐专家李贵苍向媒体介绍:对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崇拜不是中国独有。他注意到,一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诞生后,次年美国电视节目中,必定会经常看到这位得主。
“美国的多家电视台竞相邀请获奖者做节目,接受采访,不管他是否会说英语。” 李贵苍介绍,崇尚文学是美国重要的文化传统。重要作家出版作品,出版社会支付高达几百万美元的稿酬,有时只写了一半,出版社也愿意预先支付巨额稿费。
其实,文学迷人与否的评判标准有许多,奖项绝对不是关键。恰如著名学者、文学评论家、编辑家汪兆骞在《文学即人学:诺贝尔文学奖百年群星闪耀时》一书中阐述的那样:“文学是人学,是灵魂的历史,在尘埃与云朵中温暖众生。其审美价值和意义的解读,与任何奖项毫无关系。中国的曹雪芹无缘什么奖项,俄国的托尔斯泰也未摘得诺奖桂冠,但丝毫影响不了他们的作品成为世界文学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