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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7版:亲历

他们凭借一根绳索游走悬崖峭壁间,记者跟随“高空舞者”体验现实版《攀登者》

雁荡飞渡意从容

  电影《攀登者》的画面令人震撼,而现实版的《攀登者》在雁荡山灵岩景区每日呈现:古早采药工传人仅凭一根绳索“游走”在雁荡山的悬崖峭壁间,“徒手攀岩”“瞬间索降”“极速飞渡”……每一个动作都令观众为其捏一把汗。表演者最年轻的是26岁女子,最年长的是63岁老者,每天2-3场。如今,雁荡山灵岩飞渡已入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雁荡山景区的品牌项目,不断吸引海内外游客纷至沓来。

  “欲穷雁荡之胜,非飞仙不能”,这是徐霞客面对雁荡之叹。作为雁荡山古早采药工的传人,今年63岁的万成根几乎每天都在上演“飞仙”之能。270米高空,从地面往上看,万成根不过是一个小红点。每一个极限动作都令人屏气凝神,稍作调整的间隙便迎来热烈的欢呼与掌声。

  除了勇气、胆魄、毅力,老少“飞渡人”能够传承百年,更多的是靠一种情怀。10月11日,当我们提出要体验一把时,万成根笑着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没训练过怎么能上,你们就跟我们登一次山,体验一下 ‘攀登者’的感觉吧。”他顿了顿,又笑着说:“那也够你们受的了。”

徒手攀岩两百米

如履平地身形巧

  入秋的清晨,一方火旺旺的红霞托出了金灿灿的太阳,透过雁荡的峰石树木洒下片片金黄。走在雁荡山灵岩景区,穿过幽深高耸的山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地的两侧,一处是拔地而起的天柱峰,一处是舒展而开的展旗峰。峭壁和危崖将我们重重围住,俯瞰着“新来的挑战者”。

  “这就是我们要飞渡的山峰——天柱峰。”耳畔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眼前却是一位发丝银白的老人。他就是63岁的雁荡山飞渡省级传承人万成根。说话间,万成根已经引我们到了上山小路口。

  我们抬头看,此处去往山顶,与刚刚所看到的光秃崖壁截然不同。沿途满是湿滑的青苔、杂乱的树木,晴天尚且如此,飞渡队员一年四季天天登山,风雨无阻。接近峰顶处,10余米高的岩壁近乎垂直,更让人望而却步。

  时针指向9时20分,按照以往,10时的演出,万成根通常只提前15分钟出发,但此刻他催促我们加快脚步。

  前方,万成根如履平地,边走边为我们指明下一步要踩的岩石位置。“每步都要踩准,错了就上不来了。”为了表演时保存体力,上山的崖壁上被队员们每隔几十厘米就凿出一道浅浅的凹陷。然而,对我们来说,想靠着脚踩这些着力点就轻松上山是绝不可能的。

  “手臂使劲,用力拽牢绳子,稳住身体,不摇晃。”万成根一边重复着动作要领,一边让断后的队员们为我们拉紧绳索。

  只有三四步的侧移,全长也不过10米多,可移出每一步都似乎经历了一次生死的考验。起初我们还能听到万成根的口令,后来只有一阵嗡鸣,只听到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气声。我们没有严重的恐高,但站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只靠脚尖点住以毫米计数的着力点时,拽住麻绳的手心,汗水一涌而出。

  不动,便没有退路;豁出去,即使脚底一滑,还有队员们在后头。这么想着,我们便迈开了步子。当我们暂时抵达一处可以双脚站立的位置时,只觉得双腿一软。一名队员赶忙上来扶住,悄悄告诉我们,在正式的飞渡场地表演之前,他们就是在这段路上反复训练的。

  日头越来越高,山间虽然才20摄氏度出头,但经历攀爬,汗水已经沿着脸颊不住地流淌,衣服也早已湿透,只觉得好像回到了盛夏,暑气钻进全身的每个毛孔。

  即将抵达山顶,看手表,仅这趟上山路,我们就用了30多分钟。而这,只是飞渡队员们的热身运动。

  作为雁荡山灵岩景区的“一绝”,灵岩飞渡队现有的8名队员中,有2名直渡队员、1名横渡队员、1名预备队员、4名后勤队员,他们一年365天,除了景区因台风关闭或是打雷外,表演都会进行。万成根和队员们,每天在大山的岩壁上、钢丝间游走、攀爬、飞跃,全年上千场演出是最真实的记录。

峭壁千仞一线牵 索降飞渡样样来

  “吤呣飞过青又青哎—— 吤呣飞过打铜铃哎——” 上午10时整,一曲乐清民歌《对鸟》响彻山间。

  我们站在270米高的天柱峰往下张望,两峰之间形成一片地势复杂的山谷,原本几丈高的树木和挺拔的寺庙,从高空俯视下,仿如缩进一幅十字绣画里。这种高度处处透着危险的气息,令我们不敢随便移步。

  上午10时许,表演即将开始,我们另一路同事“潜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虽然已经过了国庆节,但前来观赏表演的游人依旧如织,仅在半山腰的屏霞轩就坐了300多人。放眼望去,附近的好几处茶座也都是座无虚席,而山谷之处灵岩古刹周边更是人头攒动。

  天柱、展旗二峰左右对峙,乍看上去,壁立千仞。空中一条钢丝绳,表演就在这悬崖峭壁间。万成根和队员们开始在腰间套上护具。我们注意到,护具的铁环部分早已经因绳索摩擦而变得光滑锃亮。

  不一会儿工夫,一切准备就绪。万成根轻步走向悬崖。伴随一声尖利的哨声,万成根朝我们挥了挥手,便沿着绳索纵身向外,一跃而下。

  他左手紧握垂直绳索,右手摆动稍有弹性的绳索,时而身贴岩壁,作采药状;时而双脚一蹬,穿行在半空之中;时而展开双臂,如大鹏展翅……一系列动作和身姿,丝毫看不出已是花甲之年。随着他动作的变换,山间传来阵阵掌声。

  “今天有来自上海、南京的游客,也有来自周边城市的自驾游客。” 茶座老板万银妙忙得不可开交,一边要端茶送水,一边要接受游客们好奇的“采访”。原来,天空中的表演者万成根正是万银妙的父亲。

  每次回答完游客们的提问,万银妙总是一脸自豪。在他眼里,父亲的高空表演不仅是一项观赏性技能,更是能帮到不少人。就在前年,有一位游客从方洞景区徒步穿越过来,被困在灵岩山间。由于地处悬崖高空,当时就是父亲万成根带领飞渡队员救下的。

  “我见过马戏团的高空飞人,也体验过飞拉达攀登,但是这种悬崖直降跳跃与钢索飞渡,还是第一次见。”人群中,我们与来自台州的陈显明攀谈起来,这次他带着孩子前来观看表演,“可以让孩子开阔眼界,变得勇敢和乐于接受挑战。”

  “快看那边!怎么忽然停住了?”没等我们细想,在悬崖中段,万成根又顺着绳索滑行而下,来了个“蛟龙潜海”。山下围观的人群中随即发出一声“哇”的惊叹声。

  “解说词和观众的欢呼是节拍,我就是跟着这些节奏放绳子。”负责后勤的周庆福始终背对着山崖,近500米的绳子被有序松开,几十年的配合,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不用看表演也淡定自若。解说结束,飞渡队员抵达目的地,绳子放完,分秒不差。

  “绳子关乎飞渡人员的生命安全,一根固定在腰间下滑,另一根固定在崖顶,放得太快太慢,都容易让两根绳子打转拧到一起,那飞渡队员就会在空中打转,甚至卡在崖壁上,无法动弹。”

  然而除了这可控的风险,还有许多风险并不可控。万成根的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疤痕。是一次表演时绳索在山间荡来荡去,将一块已经风化松动的岩石磨了下来,刚好砸在他的脸上,被划过的地方当时就皮开肉绽了。

  越是危险,越是要淡定。就像渔家吃鱼忌讳把鱼翻过来一样。“飞渡人”的生活中,也会有一些特殊的执着——出发前不需要“注意安全”的叮嘱,再见面也不会互道“今天好好表现”。这样的习惯,在心理学上被称为“瓦伦达效应”。

  巧的是,瓦伦达算是万成根的“同行”。这位美国知名的高空走钢索大师,从来没有经历过失败。但一次重要的走钢索表演前,瓦伦达一直对自己说:“这次千万要成功,不能失败!”然而正是这次表演,瓦伦达失败了。对一个高空行走者而言,失败意味着什么,已无需赘言。后来,心理学家便将这种为了达到目的总是患得患失的心态命名为“瓦伦达心态”。

  万成根不懂心理学,但我们在他每一个稳健的动作中,看出了这种心态上的淡定从容。多年的飞渡经验,早已深入骨髓。在万成根结束表演回到家中继续接受采访时,飞渡的难度被他轻松地几句带过,但额头上不断流下的豆大汗珠,却在讲述着“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艰辛。

高空舞者觅传人 品牌绝活盼不绝

  “飞渡”这门技艺,万成根说是雁荡人世代上山采药练出来的。雁荡山产的石斛是名贵草药,偏偏生在岌岌的险处,生计所迫,采药人冒险犯难,只好千钧一发,委身长绳,学飞檐走壁的蜘蛛。8岁开始采药,十来年间,万成根早已经爬遍了雁荡一带的大小山峰,每座山的攀爬路线和地貌情况都被他熟记在心。

  上世纪70年代末,雁荡山恢复中断十多年的飞渡表演,万成根开始组织队员准备演出。为了防止意外,他们用钢丝索取代了麻绳,对设施做了加固。

  “因为脚下就是万丈深渊,稍不留神,就可能粉身碎骨。得花时间费工夫地练。”随着年纪渐长,表演日渐费力,万成根开始考虑传承一事,然而这门技艺的无人问津成了他的心头痛。直到2018年,90后黑龙江姑娘王宁的到来。

  “我从网络视频看到万老师的表演后就心心念念要来学,我知道风险和难度,但更知道我喜欢飞渡,我想把这个‘非遗’项目传承下来。”思考了两年时间,王宁不顾家人反对,把家搬到了雁荡山。一年多时间,她拜师学艺,成了“飞渡”队里最年轻,也是唯一的女队员。

  为了给王宁设计训练,万老在屋后干涸的小溪两头拉起铁索,让她练习横渡。

  弱不禁风的姑娘怎么能在钢丝上自由游走?

  看到记者面露疑惑,万成根提议“要不试一试?”经历过直渡的训练,记者也胆量大增,欣然接受。

  这处训练地,钢丝离小溪底部最深不过2米多。横渡的安全装置比直渡更简易,没有了保险索,演员只是坐着铁柱的半圆环挂在钢丝上。

  做好准备工作,我被飞渡队员谷常益推向钢丝中段。此时,身体悬空,不断摇晃。“你先稳住!”年轻小伙谷常益不放心地提醒着。

  我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固定住身体不摇晃,但是,想要稳住,就得靠躯干和双脚找平衡;想要移动,得靠双臂一前一后拉移。显然,我的力气完全不够,只能以失败告终。

  表演者在270米高空上,或起立,或前进,或仰卧,或跳跃,或翻跃……各种花式动作看起来极其轻巧,而当下仅仅是移动一小步,我也做不到。

  从钢丝上下来后,队员们和我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他们鼓励我敢于尝试,而我则真心地向这些吃得了苦、克服得了恐惧的飞渡队员们致敬。

  身为雁荡飞渡的第四代传人,万成根告诉我们,飞渡的技艺都是要拜师学艺、代代相传的,可是现在有胆量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再加上表演本身的枯燥与危险性,问的人多,真心想学而又能坚持下来的却少之又少。

  “近些年,飞渡队的队员们也‘飞’出了雁荡。”万老说,他们也曾多次受邀到湖南张家界、江西龙虎山等地表演,一方面是将古老技艺发扬光大,另一方面便是寻找传承人。

  15时许,我们在天柱峰再次看见了这群老少攀登者矫健的步伐和娴熟的动作,他们在为当天第二场表演提前做准备,参加下午表演的是几个年轻人。万成根的女徒弟王宁也在内。

  看着这群“高空舞者”用自己的举手投足,来演绎一代代的“飞渡人生”,与万老一样,我们真心地期望这项飞渡绝技“绝而不绝”。


浙江日报 亲历 00007 雁荡飞渡意从容 2019-10-17 浙江日报2019-10-1700006;浙江日报2019-10-1700007;浙江日报2019-10-1700010;浙江日报2019-10-1700011 2 2019年10月17日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