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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七秩岁月 与国同行

  天光斜斜漏照下来,黑网锵然碎裂,山河燎燎燃烧,衣衫褴褛的战士们投入“不为胜利者,即为失败者”的背水之战,誓要在生死纷飞、时局动荡中搏出一个人间正气……整台演出仿佛一道洪流,将历史的硝烟与人生的岁月都斡旋在一起,震颤冲刷着人们心灵深处的细微褶皱。

  这,是属于浙江话剧团有限公司的高光时刻——9月23日,在杭州剧院灼烫的舞台上,“浙话新势力”将身披戎装,以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级全景话剧《雄关漫道》,呼啸着拉开浙话纪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的恢弘大幕,也揭开纪念浙江话剧团建团七十周年的历史序幕。放眼中国话剧百余年的历史图卷,浙话七十年间所遍览的浩荡山河,所创造的诗意风景,值得巡礼。

  浙话新势力的浪漫复调

  秋意愈浓,从杭州湖墅南路136号巷子边经过的老者高声慨叹:“我又闻到了浙江话剧团的味道!”

  循着“浙江话剧团的味道”穿过铁栏往里,便能看到短巷子一侧安安静静挺立着三棵桂树,绿枝间的桂花怒放竞香。凉风轻轻吹来,仿佛整个剧团都被摇荡进微微起伏的疏香波纹中,摇荡进岁月穿行中。

  时光往前摇荡十年,正以多部小剧场话剧闻名于京的新锐话剧导演李伯男在一个夏日走进这个巷口,在浙话排练场邂逅了13个浙话新青年。彼时,魏鹏、高伟伟等一批演员才20岁出头,正是新枝勃发、生机跃动的时候。他们与李伯男这位业界风向标式导演的相遇,注定要碰撞出不一样的艺术火花——话剧《幸福.com》。他们带着这火花一路北上,在北京的舞台上打出了“浙话新势力”的新名片。

  “浙话新势力”,是对浙江话剧团有限公司朝气勃发的80后、90后话剧演员群体的概称。这股新势力一路摸爬滚打,凭借奔放的热情和精湛的演技接连斩获金狮奖、白玉兰奖、中国艺术节优秀表演奖、中央戏剧学院奖等大奖后,终于在全国话剧舞台上历练成彩,异军突起。如今,繁花盛景。浙话青年们在一个个故事中恣意穿梭,舞台上仿若无限放大的闪光体。但这卓尔光芒的背面,却是各式排练厅和舞台淬炼中的血光泪水。

  对于浙话来说,“浙话新势力”的成长是惊人的,雕琢打磨的过程是动人的。秉承“借力名人,培育新人”的理念,浙话陆续引进各具所长的名家大师,创造各式各样的实践舞台:约稿孟冰、李宝群、王宏、龚应恬等著名编剧创作新戏;邀请宫晓东、陈薪伊、任鸣等著名导演来团排练新戏,马惠田、关瀛、徐平、宋国锋等戏剧名家来团为青年演员培训;骨干人才高校进修计划、雏鹰计划、新松计划等平台的推进不一而足。除了从外输血,也自内造血,例如瞄准高校戏剧人才这股未来话剧界不可小觑的生力军,深入高校展开具体合作;建立人才激励机制,排新戏选角色不排资论辈,新人出道挑大梁,老演员作配者比比皆是。青年演员王荷被选中饰演《秋水山庄》女主角沈秋水时,才是个刚出校园的毕业生。而在众多伟大领袖角色集结的《雄关漫道》中,国家一级演员、浙江话剧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余斌,则甘愿扮演长征路上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挑担夫。

  这种广开门户、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做法,意义重大。相较于不少国有院团处于演剧人才青黄不接的困境,浙话秉承一时代有一时代之青年的理念,稳然有序地进行着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与沿革,从老一代浙话艺术家到如今的魏鹏、高伟伟、涂媛媛、吉京京等“浙话新势力”青年们,一级一级延展的阶梯式人才培养,形成了持续的良性循环。青年演员李钺谈及“浙话新势力”与浙话的人才策略时,有着显而易见的舒坦:“浙话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包容,一种海纳百川式的包容,这与我们很多人的艺术追求是契合的。你总能在这里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有所获得。”

  岁月来路的深情掠影

  “浙话新势力”作为一个新鲜群体,是浙话新时代最活跃的血液。在漫长而动荡的路途上结队而行的浙话队伍中,虽然老一代浙话人随着时光慢慢走远,但对于新一代的浙话人来说,每一寸来路,都不会被遗忘。

  遥想1949年12月26日,与共和国相伴而生的浙江话剧团犹如鸿蒙初辟。初代浙话人意气风发,兢业垦荒。从外西湖26号到孩儿巷171号,再到湖墅南路136号,一路辗转,无论岁月峥嵘,还是风雨飘摇,七十年来一直坚持与民族血脉同频,与国家命运共振,将战斗、拼搏、团结、艰苦奋斗与热爱鸣奏成恒在的主调。

  自话剧引进之初,李叔同、夏衍、欧阳予倩、田汉等话剧艺术家们来浙江开展重要话剧活动,浙江话剧团的雏形就开始在这块土地上孕育。从五四时期的易卜生戏剧到三四十年代的左翼戏剧、国防戏剧和抗战戏剧等,总能在浙江舞台上寻到话剧人活跃的身影。其间,抗敌演剧四队从南京转移到杭州,以勇猛的战斗姿态翻涌起了一股话剧热潮。杭州解放后,演剧四队与随军南下的革命文艺战士、在杭的职业戏剧工作者以及投身革命的热血青年汇聚西湖孤山边的“青白山居”,建立了浙江话剧团前身——浙江文工团。至1952年年末,正式更名的浙江话剧团全面踏上了浙江话剧专业化的征途。

  建团伊始,浙话就以《红旗歌》《李闯王》等大型话剧掀起一股锐不可当的话剧之风。1956年荣获十二个奖项的三部剧目《黄花岭》《警告岬》《保卫干事》,更是谱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程维嘉、周贤珍、张维国、刘明仁等浙话人无怨无悔地排演一出出好剧。浙江多丘陵,沉重的演出行李和器材无法在崎岖山路上以推车拉行,用扁担挑行甚至徒手提行才是常态。更不要论当时的舞台条件,敞着露天平台,碰上下雨天,台上就以两块雨布简陋撑搭。是以,浙话将一台台好戏亲手送入浙江的山村和海岛,至今不少老观众还记忆犹新,感念不已。

  改革开放后,浙话人焕发出愈加坚韧和旺盛的生命力,迎来了绚烂的话剧之春。其中,以童汀苗为代表的编剧队伍、以王若荔为代表的演员队伍、以谢宇为代表的舞美队伍显得尤为突出。然而春华易逝,短暂的繁荣之后,戏剧演出市场迅速萎缩,沉寂的寒冬到来。但像顾天高、周贤珍、钱永明、邱志刚等一群爱戏如命的浙话人,是不甘心话剧就此沉沦的。他们在探索实验剧的热潮中独辟蹊径,适时组建浙江儿童艺术剧团,推出原创儿童剧《明天飞》,一年演出271场,以上座率93%的优异成绩,成为文化界人士心目中话剧界的一个奇迹。

  时代的车轮继续行驶,新的青年们又陆续登台。戏幕起落开合之间,这一代青年们将演剧的精神与信念揉碎在了自己的生命和角色里,在各式各样的舞台世界中熊熊燃烧青春与激情,也支撑起了浙话改制初期的一片天地。

  改制大潮中的叩探进击

  2010年5月4日,浙江话剧团有限公司与众多国字号文艺院团一起投身文化体制改革浪潮。然而,各地院团在起步之初就面临艰难的阵痛时刻:保障断档、收入低迷、人才流失。浙话概莫能外。

  改制是前所未有的挑战,也是不可错失的机遇。当时工龄已满30年符合退休条件的王文龙毅然选择带领大家继续走下去,为了凝聚全团的心神,甫一上任他便作出迅速反应:自上而下从内部进行改革,同时给全团青年骨干演员找戏、找剧本、找导演。

  由此,剧团体系不断完善。改制之前熬资历的职称终身制被打破,浙话局面焕然一新:全员劳动合同制、末位淘汰考核制、制作人制逐一推行,收入分配不再与职称挂钩,而是以岗定薪、多劳多得,年轻演员的发展空间大为扩增。

  这一点,作为退休员工被返聘回浙话担任灯光设计师的杨光明也深有感触:在话剧团干了一辈子的他,随着改制发展,工作更有动力,收入也翻了3倍多。这样的收入水平在改制前实属难有,尤其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新型娱乐媒介崛起,话剧观众大量流失,浙话开始靠儿童剧维持生存。演了20年儿童剧的浙话副总经理吴燕琳曾透露,一年演出200场,收入最多也就3万多元。在当时,这样的收入还不如稍有名气的演员唱一首歌。

  在收入差距这样大的情形下,为何仍有人选择继续守望舞台?细究缘由,无非热爱与担当。李叔同有言,“演艺之事,关系于文明至巨”。在每个浙话人心中,他们始终沿袭先辈所坚守的初心——戏比天大。

  大幕一拉开,演员就是舞台上命运相连的共同体,不能离台,以血来绎,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下战场。《此心光明》的舞台上,演员余江浩即使满身红疹痛痒却不动声色演完全场,何倩娜颈骨受损仍完成大量形体动作;《雄关漫道》首演中,演员刘畅脚骨扭伤亦忍着巨痛完成场景迁换,康力意外骨裂也要拄杖登台……更多时候,他们不言不语地承受着无人知晓的伤痛,直至血染戏服、晕厥休克,才被发现送医治疗。

  那么多场戏下来,他们还要经受无可奈何的精神伤痛,比如在戏开演前接到亲人去世的恶讯。团里很多演员有过这样的不幸遭遇,但往往都是很多年后才听当事人风淡云轻地提起。令人感慨的是,无论当时多么悲痛欲绝,一到开演铃打起,他们就得将情绪小心藏好,甚至要嬉笑着登台。这般可抵岁月漫长的热爱与敬业搭乘上转企改制之车,是浙江话剧团的幸运。

  话剧艺术与时代同步

  “艺术当随时代”。七十年来,眼看电影工业兴起、电视普及与互联网迅猛发展,戏剧逐渐丧失文化娱乐界的霸主地位。然而浙话人始终相信,戏剧形式“纯手工”特质的不可复制性,以及现场亲历感的独特魅力,使得演出市场仍然可观。关键是,如何让戏剧艺术与时代同步,如何创新推出精品。

  自浙江儿艺诞生以来,浙话人已经在儿童剧这块园地上细耕30余年,培养了以夏忠廉、吴燕琳、白文利、熊延平、杨光明为主的主创班子,创作了大量优秀的原创儿童剧,获得业界和市场的双重认可。

  改制之前的浙话主要靠儿童剧征战国内外,直到2010年9月3日,曾经的浙江儿童艺术中心更名为如今的浙话艺术剧院,隆重首演《幸福.com》,正式开启浙话儿童剧、话剧的“两轮驱动”。除了“浙话新势力”的培养,还有主旋律系列、都市情感系列、民国名人系列三大题材的剧目开拓。地域文化与本土特色正逐渐成为浙话品牌剧目的精髓所在。从《谁主沉浮》到《赤子》再到《雄关漫道》,从《幸福.com》到《女人初老》再到《轻度深爱》,从《再见徽因》到《秋水山庄》再到《新新旅馆》,浙话自2010年至今共创排52部剧目,每年演出多达800余场次。

  浙话不仅在剧目创排上颇下功夫,还不断打开视角以探索新的戏剧形式。如与国大城市广场打造了一方“城市话剧场景”,以流动的话剧艺术展演形式在繁华的商场张扬身姿;与台州三门县旅游开发公司联合创排本土英雄题材的话剧《赤子》,不失为一次标准的文旅融合的践行;与湖州文广新局合作创排反映湖州人民实践两山理念的现实主义题材话剧《青青余村》,受到广泛认可。

  当下,浙话艺术剧院已然是杭城的一个文化地标。待夜幕降临,你走进剧院,只觉大厅的灯光如笃定的星辰,吸引着人气凝聚升腾。而后你随着人群没入深黑的剧场,享受舞台上浪漫的狂想和现实的咏叹。直至落下的帷幕像息翼思索的凤凰,你又随着人群走出剧院,听到耿耿不减的晚风依旧在枝叶间悉悉索索,看到长空依旧万古,江河依旧不朽,而戏终,人也不散。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七秩岁月 与国同行 2019-09-22 11045109 2 2019年09月22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