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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麻栎树下的
小学堂

  脑海里一直有一幅黑白插画:三五棵大树,高高瘦瘦,树叶落尽,枝丫高擎。树下,一座房子,旁边几个小人在嬉戏。

  不知道怎么的,我就认定这是一所学堂——我们那里称学校为学堂,可能是因为和我的学堂太像的缘故。

  生我养我的小山村——下呈,藏在路的尽头、山的深处。下呈虽是行政村,但学堂却设在山脉另一边的龙门自然村。

  龙门学堂占据山谷低处的一块相对平坦的地块,两三栋矮房,一片麻栎林,再加一弯溪流,没有围墙,背后是密密匝匝的村居。

  翻过山岗来读书的我们,首先看到的是这片麻栎林。它们高癯挺拔,大概有个二三十米,黑黢黢的枝丫上擎起一个郁郁葱葱的大伞盖。待到走近,才能看清麻栎共有十来棵,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树皮纵裂粗粝,长得倒笔直,直冲冲地往天上戳。

  匍匐其右下的是教学用的平房,有两进,前进带天井,左右各一个教室。里进中间是礼堂,两侧也是各一教室。麻栎林左侧的平房更小,集办公、广播和学生蒸饭之用。不远处,还有一座公厕,男女分间。在那个时候的小山村,应该是文明的象征了。

  当时,学堂有三位教师——张根海,郑宏土和郑渭仙都是平时教书,空了下地。尽管如此,张根海老师仍然头发纹丝不乱,笑眯眯地撑起一双“一线天”的眼睛,有着农村人没有的儒雅。郑渭仙老师患腿疾,以严厉著称,粉笔头飞镖是其一绝。郑宏土老师则没教过我,印象中爱抽烟,夹白粉笔的手指因此焦黄而异常显眼。

  那时的孩子欢乐多,一天加起来也不过三四节课。只要轮值教师一敲响钢轨,孩子们就往麻栎树下跑。

  春夏,麻栎树开花,长长的,绒绒的,像一条虫子。这个季节,大伞盖能挡住阳光,还不时招来哗啦啦的凉风,我们就在下面玩“跳房子”“踩电门”“打车马炮”的游戏。有时候也和女同学一起跳牛皮筋,“马儿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那种,村里的朱萍最厉害。男孩子经常输,一输就有人开始“拆烂污”。

  麻栎林下最快乐的是秋天。这个时候麻栎树已经挂满了果实,风一吹,成熟的果子就随着黄叶噼里啪啦往地上掉。这种或许很多人都没见过的,外面一片片饱经风雨的小苞片排列有序,犹如将士的盔甲,紧紧地包裹着里面的坚果。阳光下,深棕色的果实闪耀着很具质感的幽光。

  我们在林子里抢着捡拾,相互攀比炫耀着战果。也有时候,一阵风吹来,落下的果子砸在孩子的头上,现场一片混乱,或逃跑,或哭啼,也有好事者在一旁幸灾乐祸。

  我们最爱玩的游戏是用麻栎陀螺战斗。先把它外面包裹的盔甲脱去,然后在圆锥形坚果的盖子上钻出一个小洞,再插上一根短树枝即成。战斗开始,小伙伴蹲在泥地上,大家鼓起腮帮子连着吹几口气,立刻就能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块。先一个伙伴用力扭动手中的麻栎陀螺,让它在光滑的泥地上转开,后面的小伙伴再一个个转动自己的陀螺,用它去冲击别的陀螺。是故,大家无所不用其极。大喊加油者有之,趴下猛然吹气者有之。

  乡村的孩子,有着永不停歇的探索精神。麻栎林下的小溪又是一处极好的场所。这条溪流,早晨我们用它来淘米蒸饭,课余伏下喝水解渴,更为富裕的中午时间,我们就挖起航道、赛起船速。

  除了玩水,高我们几级的孩子有更为疯狂的玩法。他们把一个残存的树根底下掏空,找一些本子、树枝放进去烧燃,还有人偷偷跑回家取根番薯放进去,不一会就有香气飘出来。这活,长几岁的陈飞、建方干得最多,但也经常挨老师骂。

  这片麻栎林下,好玩的事太多,还有一些挺正能量的。晓慧是张根海老师的儿子,我们就拿他爸的钥匙打开一只木头箱子,取出一摞图画书来坐在树底下尽情翻阅;尽管五音不全,我也随大家躺在树叶堆里听着广播里的歌曲;我参加全乡作文和大字比赛,奖回来的带塑料皮笔记本被大家传递着摩挲……

  后来,由于学校撤并,我、献春、明霞去了十几里之外的乡中心学校读五年级,去了更远处读中学。再后来,龙门也开发成了天脊龙门景区,学堂也拆了,麻栎林不知何时也夷为平地。

  现在年纪大了,会常常想起那片麻栎林,以及林下的小学堂,我也会经常和畔畔讲一讲麻栎林下的往事。畔畔竟然喜欢听,有时甚至缠着我反复讲,讲述间竟然有一丝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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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堂
2019-09-15 10996342 2 2019年09月15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