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后再话知青往事
马力宏
当年的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成立至今已有50年了,一些兵团老战士与原兵团改制后的相关农场商定,准备在8月份由各单位组织一次兵团成立50周年的庆祝活动,邀请老战士们回到当年生活过的连队去走走看看,交流联谊。我们一个当时只有300多号人的连队,这次居然有130多人报名参加。兵团老知青们年纪大的已过70岁,小的也有60多岁,不少人身体还不太好,为什么大家愿意冒着酷暑,克服各种困难,自掏腰包回内蒙古参加庆祝活动呢?
促使我回去的一个主要动机,是想找找自己在兵团8年曾经的踪迹,见见老战友,聊聊当年往事。毕竟在我60多年的人生经历中,精力最旺盛的青春年华是在那里度过的,这段经历影响了后来的整个人生,而我自1978年初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回去过,无论如何应该回去看看。
想到很快可以回到曾经生活了8年的连队,可以一次见到那么多当年朝夕相处后却天各一方的老战友们,心情还真莫名激动!自退休之后,过去工作中的许多记忆已渐渐淡去,但是,内蒙古兵团生活中的一些场景却依然经常会在脑海中浮现。许多往事和感受不由自主地涌上了我的心头。
身心的磨砺
留在我记忆中最强烈的印象,是艰苦生活对我们身心的磨砺。
兵团一开始是半军事化建制,管理十分严格,每个连队有5个现役军人作为连队干部,排长大都是刚转业的部队退伍老兵,来自全国不同地区的知识青年混合编制到各个班,班长都是各地知青中的佼佼者。大家纳入到各个班集体生活、集体劳动、统一管理,很快就形成了一个有序的劳动集体。但对没有干过农活的城市知识青年来说,这种管理体制却让我们面临了许多前所未有的考验。
当时,连里每天的劳动任务都是具体落实到排和班里的,只要有可能,班里又会把任务具体分配到每个人,无论是锄地、打草,还是割麦子、挖排干,抑或脱坯、搬砖出窑,护渠、引水浇地等农活,每个人都必须承担起相应劳动量,否则,就会影响全班任务的完成。然而,把自己分内活干好却并不容易。有一次,全连一起收割麦子,我们班承担了一块麦田。麦田很长,每人负责十几行麦子。看到自己割得慢,与别人距离越拉越大的时候,我不免着急了起来。可是越着急,动作越变形,手上还起了水泡。为了不给全班拖后腿,我咬牙坚持着在收工前把自己负责的麦子割完。体会到的着急、焦虑、疼痛和劳累等感觉,的确刻骨铭心!内蒙古的冬季冰天雪地,一般北方农民在这个季节是不会到户外干活的,但是连续几年的冬季,我们都在热火朝天的工地上度过。
我在这样的环境中一直生活了8年,深深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和不易。但也正是由于这段特殊的经历,我对离开兵团之后所处的生活环境的态度变得更加宽容,对于之后出现的任何人生机会都会倍加珍惜。
青春的活力
我17岁去内蒙古,正是一生中精力最充沛的青春时期。生活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属于年轻人特有的欢乐和美好!
青年人喜欢热闹,喜欢交往,这么多天南海北的知识青年聚集到了一起,欢乐的情景可想而知。我们每周都有几次全连集中的大会,开会之前,常常是各排之间的唱歌竞赛,此起彼伏的歌声,充满了青春朝气!连部前面的一片小操场是当时连队各种活动的中心,尤其是篮球场。尽管篮球架是连队木工自己制作的,并不规范,但是它的使用率很高,男知青们晚饭后总会聚到这里玩。当各排之间举行篮球赛,尤其是当其他连队的篮球队来这里举行友谊比赛时,几乎全连的知青都来观看,围观者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使营区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年轻人有激情有豪气,“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当时我们什么都愿意学,不用说锄地、挖渠这些“粗活”,就是烧窑、赶马车这些所谓的“技术活”,也没人觉得很难。男知青们对学骑马都很有兴趣,尽管有人从马上摔下来时疼得直叫,但是依然无法浇灭大家学习骑马的热情。当学会后能够骑马在荒漠上尽情驰骋时,更增加了大家征服自然的满腔豪情!对知识青年学习劳动技能的能力,一些本地老职工还不是很放心,认为这些城市来的娃娃吃不了苦。在一次挖排干的工地上,两个不服输的年轻人向经验丰富的老职工提出了挑战,结果,这两位知青一天人均挖土43立方米,不仅完胜连里所有老职工,还创造了我们整个团单位时间挖土方的历史纪录!
年轻人很可贵的一个优点是无惧无畏、敢闯敢试!兵团刚组建时,许多连队都专门组织了宣传队,希望能丰富兵团战士的业余生活。在领导的支持下,我们连的宣传队发挥了很好作用。我们排演了京剧样板戏《沙家浜》全剧,并且参加了师里的汇演,获得了各方好评。演员在全连范围内挑选,无论是主角,还是跑龙套,选到之人都能尽力尽责。没有经费购买服装道具,知青们就群策群力因地制宜,有的把自己穿的衣服重新裁剪和印染,有的让家里寄来可以替代的道具和行头。那一段时间,参加排演的知青们清晨压腿练嗓子,白天排练熟悉剧情,晚上还要缝制服装道具,齐心协力,没有一个人叫苦,没有一个人抱怨。当《沙家浜》在连队礼堂首演时,全连知青和职工们用长时间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表达了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参加演出的知青们更是喜极而泣,泪流满面。
求知的渴望
内蒙古兵团聚集了10多万来自全国各地的知识青年,为了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有知识的人,我们这代人甚至付出了毕生努力。
我至今对知青们的学习风气有着深刻印象。每天劳动收工之后,经常能够看到一幅幅如饥似渴学习知识的画面:在各排堆放知青们箱子的库房里,经常会有知青点起煤油灯看书学习;在全连规定的熄灯时间之后,仍然会有几个人在小声地讨论争辩学术观点。当时学习资料十分短缺,当有战友有机会借到一本好书时,立即会有人自发排起接续阅读队伍,一个接一个轮流借阅,实在来不及看完的,还会晚上在被窝里借助手电继续阅读。人们通过各种方式如饥似渴地补充知识,无论文学名著,还是哲学和经济学专著,都自发形成了相应的学习群体。当然,更受知青们青睐的,是数理化基础知识。因此,知青中的老高中生一般都在群体中具有较高威望,不仅因为他们年纪相对较大,社会阅历相对丰富,还因为他们往往能够成为知青中学习数理化知识的小辅导老师。
1970年,国家采取工农兵推荐上大学的新举措。当兵团各连开始推荐工农兵大学生时,知青们奔走相告。1977年,终于传来了国家恢复高考的好消息。如何复习迎高考成了许多知青谈论的话题,他们相互帮助收集高考复习资料、讨论高考应备的知识点、交流更好的高考复习方式。1977年、1978年,我们连都陆续有人考上了大学,更多知青是在返回城市之后接受的大学教育。尽管他们当时都面临着寻找工作、结婚生子等一系列人生紧迫大事,但是,依然有许多人在这个时候选择上大学读书,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正是这种对知识孜孜不倦的追求,改变了许多知青后来的人生轨迹。不仅如此,知青们对求知的渴望,还延续到他们对自己子女,甚至对自己孙辈的教育之中。如何更好培养下一代,让孩子们接受更好的教育,已成了我们这些老知青们见面时交流的重要话题。
50年过去了,多数人已两鬓染霜,有的甚至满头白发。然而,2019年夏天,居然还能有这么多当年的朋友重新相聚在一起,还有这么多的往事能够被我们记住和回忆,我们感到更多的还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