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耕市场，布局更远未来

　　—经贸摩擦下的浙企变身记（下）

　　本报记者 陈佳莹 梁国瑞

　　如果说2008年是浙江“走出去”的拐点，有远见的浙江企业开始主动“走出去”，大踏步到海外设厂，并购处于合理甚至低估区间的欧美企业。那么，去年以来的中美贸易摩擦则成为了量大面广的浙江外贸企业一次头脑风暴的引爆点：是去还是留？去东南亚还是非洲？

　　近日，本报记者走访调研义乌、鄞州、海曙、平湖等地，在与各地商务系统和外贸企业负责人交流时发现，“走出去”的浙江企业并非盲目而动，而是理性筹谋，审慎选择，目光长远。

　　行 动

全球布局

“对任何市场都不轻言放弃”

　　假如把浙江企业家的飞行路线制成一张图，便会发现，今年尤其5月份以来，浙江与东南亚国家之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往来航线。

　　在宁波，当地政府、行业协会积极组织企业前往东南亚国家考察，5月，宁波在东南亚地区的首个境外商会成立；在黄岩，年出口500万元以上的400多家企业中，有100多家有到海外设厂的想法。

　　“设备打包千万要稳妥点，这些都要运出国的。”由于上海土地资源紧缺，去年，上海人路春华把自己的汽车零部件厂整体搬迁到了平湖。可还不到1年，路春华又忙活起了搬家，这次，他的目的地是泰国。

　　去年9月24日，美国政府正式对从中国进口的约2000亿美元商品加征10%关税。9月25日，路春华就飞到了泰国。“泰国是东盟各国汽车产量最高的地方，有一定的配套基础。去年以来，我每个月都要飞两三趟泰国。”

　　路春华并不愿意离开。在国内，完整的产业链、高素质的劳动力能带来最优化的综合成本。可他的市场几乎都在美国，加征关税前，手里三四亿元的项目订单已经完成试样，就等着批量生产，眼看着关税从10%涨到了25%，不愿意全额承担关税的客户催着他到海外设厂，否则到手的订单就可能不保。

　　和路春华的经历一样，在这一轮海外设厂热中，外贸企业最先受到的是来自美国客户的压力。“就不能放弃美国市场另觅他处吗？”或许有人会这样问。且不论美国市场规模大，多年来，浙江外贸企业经历过与美国、欧盟、印度等各大出口市场之间的历次贸易摩擦，一番番斗智斗勇后他们明白，“躲进小楼成一统”不是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绝不轻易放弃已有市场，随需求而变，随形势而变，是他们的选择。

　　除了到海外设厂就没有其他变通之道了吗？“其实我们的客户试过找其他供应商，把国内生产的产品运到越南再转口到美国，可是美国海关查得紧，没有原产地证，货被遣返了，那家企业上了黑名单。这下我们都不敢再走转口贸易这条路了。”方庆华是安吉知名地板企业的董事长，产品被加征25%关税以后，他几乎每周飞一趟越南。“我们的产品70%是出口美国的。”方庆华分析过，由于客户一时间找不到成熟的替代产能，半年之内订单不会受影响，可如果自己不“走出去”，半年之后，东南亚的工厂、甚至是国内同行在海外设的工厂把产能做大了呢？他知道，客户一旦丢了很难再找回来，“走出去”是必然要考虑的选项。

　　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基于客户要求，还是因为自身议价能力弱，抑或是图谋未来布局，中美贸易摩擦倒逼之下，浙企纷纷开始进行深度思考和筹谋。

　　在日资企业集聚的平湖，记者见识到了日本企业的全球化筹谋。日本电产芝浦（浙江）有限公司落地平湖10余年，一位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美国对中国产品加征关税后，芝浦公司第一时间谋划转移产能，从8月开始，公司的对美出口产能将由泰国工厂承接。

　　“日本电产在全球有300多家公司，可以根据各地政策变动、汇率变化以及其他波动，进行全球产能调配。”该负责人回忆，几年前泰国遭受水灾，公司在当地的两个工厂全部被淹，产品依然如期交货，靠的就是全球其他工厂的产能调配。正是早年的全球化布局让日本电产在复杂的外部环境中处变不惊。

　　选 择

　　何处落脚

　　“没有比中国更适合发展制造业的地方了”

　　中国外贸企业的筹谋在越南市场已经效果显现。据媒体报道，今年前5个月，越南吸引外资创4年来新高，同比增长近70%。

　　安吉永艺股份销售中心总监马涛经历了这场越南市场的繁荣。马涛告诉记者，安吉椅业企业到越南几乎都集中在离胡志明市仅1小时车程的平阳省。“租金涨得太夸张了，去年我去看的时候，那里还是每月每平方米2.5美元左右，上个月再去，租金已经涨到每平方米3.5到4美元的高位了。”

　　马涛的同行、安吉隆博家具董事长章忠平也是个“越南通”。他告诉记者，2008年，因为劳动力等成本不断上升，众多中国鞋业、服装业企业纷纷前往当地设厂，以至于在此次贸易摩擦中，这批企业有效规避了风险，相比之下，许多尚未完成第一轮转型升级的中小外贸企业则显得相对被动。

　　“越是晚了，越不能盲目，越要理性分析到底该去哪里，该怎么去。”章忠平说。

　　对于这句话，君禾泵业董事长张阿华十分认同。由于品质过硬、创新有力，对于君禾泵业的产品，美国客户按照贸易惯例自行承担了25%的关税，但是习惯未雨绸缪的张阿华依然派出了多支小分队前往东南亚、澳大利亚、中东等新兴市场调研。

　　在汇总多路信息后，张阿华得出一个结论：再没有比中国更适合发展制造业的地方了。“在东南亚国家里，越南的劳动力素质已经是比较高的了，可工作效率还是比中国工人低不少，到越南办厂的综合成本要比在国内高出10%。”张阿华分析，泰国劳动力成本已在较高位，柬埔寨劳动力素质不过关，印度虽然是人口大国，但是劳动力资源却并不丰富，尤其女性的就业率很低，此外这些国家的最大的问题还在于产业链配套远不如中国。

　　但是为了避免再遇到美国贸易关税的黑天鹅事件，他们仍然在积极关注和布局东南亚等地的境外投资。“这样也能让多交了25%关税的客户看到点希望，提高我们综合竞争力，提升客户议价能力，减轻客户负担，毕竟这也不是个小数目。当前与客户的良好沟通和彼此信任至关重要。”张阿华说。

　　选择，不仅要看宏观的国家环境，也要以中观甚至微观的视角“对症下药”。

　　正如路春华选择泰国而不是越南，就是因为看中了泰国的汽车产能和在东南亚国家中相对完善的产业链配套。有意思的是，这次精准的选择让他获得了新订单。

　　“我们在泰国碰到了国内汽车巨头。其实‘走出去’这么多年来，他们并不满意泰国本土企业的生产效率，直到我们去了，他们才觉得找到了理念相同的合作伙伴。”路春华说。

　　究竟何处落脚？选择背后皆是门道。马涛给记者举例道，同样是家具行业，他们选择把沙发这样产业链较短的产业放到越南生产，因为木架、纸板等原材料可以在越南就地取材，只需要进口一些面料皮革就可以生产。“可是像转椅这样供应链长、生产环节复杂的产品就不适合。在安吉，生产转椅需要的各类金属组件、网布面料可能在十几公里范围内就可以全部配齐，可在越南，要培育起这样一条完整产业链谈何容易。”马涛说。

　　择时、择地、择人，寻找新大陆从来不容易。

　　路 径

　　内外兼顾

　　“不可能把所有产能都迁走，未来中国市场不可限量”

　　企业迁走了会导致浙江产业“空心化”吗？对于这轮“走出去”，不少人有这样的担忧。

　　“其实，浙江企业的海外布局一直在推进，去年以来国内外宏观局势的变化，只是加速了这个进程而已。”业内专家介绍，日本制造业从上世纪80年代也有过国际产业转移，但这并没有造成日本制造业的空心化，反而促成了日本产业在技术水平、劳动生产率等方面的进步。“日本产业转移的经验告诉我们，在制造业压力较大的时候，首先受到冲击的是竞争力相对较薄弱的中小企业，海外布局可以成为中小企业获得生存空间的重要方式。”

　　而在走访了20家外贸企业后记者发现，没有一家企业选择把全部产能外迁。“东南亚国家目前也承载不了如此庞大的中国产能转移。”有不少企业家告诉记者。

　　“在泰国，我们的产品增值部分需要超过产品总价值的40%以上才能被签发原产地证，随之顺利出口美国。”路春华告诉记者，他们目前正在计算评估，将生产环节所需的零件分解，在海外配置足够达到签发原产地标准的产能。“国内生产，效率更高，供应链更齐全，成本自然更低。”路春华说。

　　时代铝箔董事长孙忠杰则倾向于另一种方式。“我们的竞争对手主要是美国本土制造企业，由于来自中国的各类材料供应商价格上涨，他们也在涨价，相比之下，我们依然有竞争力。”孙忠杰告诉记者，过去做外贸只负责把货运到国内港口，而在当前复杂的国际形势下，他们正在加快转变，通过在美国建仓及配送，掌控主动面向全球市场采购。“未来，客户需要高品质的产品，我们就从国内生产发货，而对于价格比较敏感的客户，我们也可以在东南亚寻找供应商帮助客户采购。这样不需要在东南亚设厂，也能解决目前由关税带来的困扰。”

　　国内市场是此次调研中的另一个高频词。“这么多外资企业要到中国来，就是为了进入中国市场，我们不可能全盘撤退。”在调研中记者了解到，许多生产型外贸企业的内销比例正在加速攀升。

　　在美国等国家尤其注重饮食健康卫生，环保无害便捷的铝箔外卖餐盒使用十分普遍，而在中国，目前塑料、纸质打包盒依然是主力。

　　“我们和国内很多餐饮公司都在合作，在全民外卖的时代，培养消费者使用铝箔餐盒的消费习惯，这样也能加速我们打开国内市场，显然，这是一个比美国市场更可观的消费市场。”孙忠杰说。

　　在平湖，众多箱包、服装企业正在加快品牌打造。“平湖曾经有过不少箱包企业试图打造国内品牌，不得不说，做惯了外贸再做内贸时会遇到不少难题。”平湖知名箱包企业新秀集团副总唐兴龙告诉记者，企业做外贸时多为贴牌生产，而内贸则需要企业投入大量资金打造自己的品牌，还会遇到渠道建设和应收账款等问题。“无论未来产能如何转移，我们的自有品牌和高端品牌等高附加值部分的生产依然会留在国内，不管目前有多难，我们都会坚持开拓国内市场。”

　　（报道组陈锦青、蔡凤、周薇薇、陆浩强、孙勇、杨磊、李佳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