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北京教授”花12天进村培养宁海村民“设计师”，成效如何？前两天，我们又回到宁波宁海大佳何镇葛家村一探究竟。

　　“这些布娃娃好可爱，能不能卖我一个呀？”刚踏进村民袁小仙的庭院，一声声惊叹传进耳朵里。循声望去，60多只铺满角角落落的动物布玩偶，立马吸引了我们。

　　眼前的农家庭院，与我们两个多月前“进村看热闹”时的样子已截然不同。环顾庭院四周，只见毛竹简单并联成装饰墙，俨然一个有文艺范儿的布艺设计工作室。

　　今年4月初，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丛志强带着3名研究生从北京来甬，首次入驻葛家村。他们的目的，是要通过12天的蹲点与互动，启发村民用艺术的眼光自主装点和改造乡村。

　　这场实验的结果如何？“北京教授”丛志强成功了吗？这是此次记者重返葛家村要探究的问题。

　　石头椅引发的设计较量

　　再见61岁的村民葛运大时，他正埋头堆砌村口一张石头躺椅，见我们来，招呼我们试试椅子的舒适度。最近，他又在村里多布置了两三把这样的躺椅，其中一把就安置在村中央的一棵老树下。

　　村民和我们都知道，这椅子的设计曾经历过一次激烈的争辩，且就发生在葛运大和教授丛志强之间。

　　那天，当我们听闻北京教授和村民吵起来而匆匆赶到村里时，只见眼前的葛运大有些激动。他指着一张图纸理直气壮地反问丛志强：“这石头椅背左右对称，背靠背，合起来就像坟头，谁敢坐？”

　　丛志强是人大艺术学院艺术设计系副教授，这次，他带着“如何推动乡村内生发展”课题而来，想尝试培养土著“乡村创作小组”。“我关注过很多艺术家驻村的案例，但大多靠艺术家个人投入去改变乡村。中国乡村何止千万，艺术家能进驻的毕竟是少数，我们要实现艺术振兴乡村的目标，归根结底要激发村民自身的艺术细胞。”今年年初，他找到宁海县妇联，为其提供实验样本，这才有了葛家村之行。

　　对自己的设计，丛志强从来颇有信心，没想到这次却遭到村民葛运大的质疑。“你们来评评，椅背这样整能好看吗？”葛运大来了劲，试图拉我们入伙，支持他说服北京教授。为证明自己，他还用现成的石块垒出不对称椅背，结果证明，圆弧低处又大又矮，不好看。

　　眼见火药味渐浓，我们赶紧上前劝慰，却被丛志强一把拉住，并给了个稍安勿躁的示意，我们秒懂某种善意的“预谋”。

　　“那你们敢不敢出一个自己的设计，跟我比比稿！”丛志强佯装挑衅，又添了一把火。果然，葛运大受到鼓舞，转眼间召集了五六个人的小组。这些成员大多顶着一头花白头发，平均年龄已超过65岁。他们七嘴八舌议论一番，决定把椅背设计成波浪形。这个设计最终得到丛志强的点赞。

　　葛运大带队的这个临时“乡村创作小组”，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教授离村后，小组仍坚持原创设计，完成了石柱配石子的小吃摊、用竹帘遮挡的废弃老屋等作品。我们在村里转了一圈，粗粗估算，仅利用竹子创作的方式至少就有50种。

　　两个月多后的今天，看着葛运大忙前忙后搞设计，我们才真正体会丛志强的用意，吵和辩皆是对自信心的激发，这种自信将激活村民创作的潜能。

　　“丑娃娃”唤醒的乡土自信

　　再入村，我们心里记挂的，是那个嫌弃自己作品丑，三番两次偷藏起来的村民叶仙绒。

　　丛志强第一次把20多个村民叫到祠堂里讲课时，叶仙绒坐在最角落里，不声不响。她会认真地听丛志强用嫁接、杂交来比喻美学上的“异质同构”，却又会一脸疑惑地扭头看看其他村民说“不会”“不要”“太麻烦了”。第二天，来“上课”的人少了一半，但她仍坐在角落里。

　　叶仙绒的不自信，村民的不接纳，让丛志强开始反思。他说：“他们缺乏乡土文化自信，不认为乡村文化有多么优秀，也不相信随手搭的老房子会是石头艺术的展现。只有把村民对乡村艺术的自信心激发出来，才能真正改变一个村、一方人。”

　　于是，丛志强调整方法，把小村庄的闲暇劳动力分成男女两组，边实践边输入美学。女组分配到的课题，是搭建儿童游乐区。

　　一开始听到这课题，大家也懵了。回头看65岁的叶仙绒，这辈子都在跟农田灶头打交道的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丛志强耐心引导，村妇会编麻花辫，他就让大家用旧衣物和床单，裁剪出布条来编。巨大的麻花辫成了有设计感的“树根”，而几十条“树根”再扎成巨大的树桩，就是游乐区的主体。村妇会缝衣服，丛志强就让她们给废弃轮胎穿上漂亮衣服。这些脏兮兮的玩意，瞬时变成孩子们最爱钻的小山洞……

　　这个作品如今就摆在小村的祠堂里，几个孩子在上面又蹦又跳，好不欢快。一旁，三五个农妇围坐讨论手工设计，叶仙绒就在里面，神情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记得那时，叶仙绒看到我们和丛志强走近，就会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我们终于忍不住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布娃娃。叶仙绒红着脸轻声说：“我自己偷偷做的，很丑，见不得人。”这娃娃穿着黑色衣服，嘴唇血红，看起来的确有些吓人。谁知丛志强却给这个“丑娃娃”点了赞，还不顾其他村民反对，把“丑娃娃”放在了游乐场的显眼之处。

　　这次叶仙绒一见我们，赶紧拿出新做的手工。她说：“我觉得现在我做的东西，没那么丑了！”

　　回味着丛志强在“丑娃娃”事件上的强硬，我们顿时有了全新的感悟。无疑，他给叶仙绒内心注入的自信，改变了她的生活乃至精神世界。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离开葛家村时，我们突然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