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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花卉中的日常美学

  杭州。初夏藕风。蒋博宇的画室,琳琅满目。一时让眼睛看不过来的缤纷世界。大大小小的油画作品、颜料、花瓶、枯花、小摆设,我双脚不知跨向何处,艺术的浪花向我拍打过来,带着海水淡淡的咸味。

  估计有50多幅画花的作品。茶花、白玉兰、木兰、木槿、木绣球、月季、蜀葵、石榴花、桂花,江南日常伸手可触的花朵,以最美的瞬间和姿态定格在博宇的画面上。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主题创作,男人画花,笔笔带有执念,它代表着什么,诉说着什么?

  喝茶,絮絮谈。也许用“絮絮”两个字太过绵柔——博宇的陈述是激情的。因为昨晚他停画,保证了充分的睡眠,所以他的状态十分饱满,明亮的眼神、白皙修长的手指,谈吐自如,时有抑制不住的笑声爆发出。

  “你知道,我结婚有孩子后,半年时间没画画,成天推着婴儿车在小区里转。天哪,那种不画画的滋味难熬极了,我几乎要窒息——我的母亲这时又得了重病。生与死这些字眼时常纠缠着我。我陷入了焦虑和不安状态,是这些花,这些我生活中最质朴的花给了我生命哲学,它们大朵大朵地绽放着,在不同季节悄然登场又谢幕。”

  “于是我有了创作花系列的想法,一年四季,轮回交替——我们的日常美、生活美恰恰表现在无数个花开花落的瞬间。那绽放的瞬间,是最光华夺目的,我等着它们最最好看的时候采摘下来插置瓶中,我希望花儿美的瞬间能通过我的画笔触转为永恒——”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泪眼问花花不语”,伤春、惜春素来是文学意境,如今,博宇领悟到的却是真真实实的生命质感。他推着婴儿车转悠,孩子牙牙学语憨笑烂漫,他出不了远门,就在家门口观察。白茶花高洁,蜀葵性感,石榴花开得最美的刹那是半花半果时,仪态全出。

  生死之道化在生活日常。博宇凭借画家特殊的视角和个人世事磨炼出发了——

  用一年时间画出花儿们的春夏秋冬,他几乎是玩命似地投入了创作。

  白天要照顾家庭、孩子,就用晚上时间绘画,通常到凌晨三四点,黎明曙光乍泻,也是他收笔时候。可以说,他的创作和市场潮流毫不搭边,他尊重的是自身的心灵密语。每每开画之前,他仿佛在领略一场圣洁的宗教仪式,沉静宁谧的氛围有了,他行走,进入寺庙,穿过长廊,拾级而上大雄宝殿,庄重感、虔诚感笼罩着他——磕头作揖。继而是酣畅淋漓的创作,他在狂舞,在挥洒,在将复杂、矛盾各种多义性揉搓到笔尖——

  每一道笔力都似烟花在绽放,似鱼儿在网兜中挣扎,似穿堂风回旋充满着悬念。是的,画面上始终有股有效的气流在涌动,也许是清微之风,也许是浑圆混沌之风,也许是飓风呼啸?

  博宇的花卉笔力是带着浓郁的荷尔蒙式的力量感,它不是小抒情的伤感,也不是波西米亚风格的流浪散漫,而是有着古典主义的沉静,有表现主义的个性,有印象主义色调闪烁,也有中西方审美糅合的边界打破,总之,是一种高密度性的力量在喷涌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真实与幻境在唤醒观画者。

  “高度的节制”,这是他的术语——也可以称之为绘画创作中极其宝贵、高洁的品质。绘画不是发泄,而是严格控制,让美的东西再生涩一些,让每一个力量点都是可操控的,让作品的厚度再呈现一些,从而往里往下看,来思考我们的人生要义,来体味画中传达出的生命哲学。

  处处妙笔生辉,笔笔流光溢彩,感官无限放大,冲到极致,回过头来的却是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淡然,是苏轼“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超脱。博宇想要追求正是那种卓越脱俗的境界,那种在边缘处滑翔的感觉。

  花的世界,他生命中只打算画这一年,粲然、卓然、决然。

  他笑得无邪,孩子般纯质,又力量横生。孤独又坚强的斗士,在旷野中奋战,不为梦想,为理想。我充满敬意——人生的黄金时代,如何才能不虚度?萧红留下了《呼兰河传》,梵高留下了阿罗时期200多幅精彩的作品。博宇十分明确他的黄金时间,他不远行,不流俗,苦行僧一般投入创作。

  两个多小时的交流,酣畅愉快。杭州下起了霏霏细雨,水消逝在水间,充满了哲学意蕴。青山隐隐,水迢迢。我驾车从杭州回苏,悠然里也被博宇的力量感染,黄金时代,该好好干点什么。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花卉中的日常美学 2019-05-26 10181773 2 2019年05月26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