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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独行东岠岛

  (一)

  东岠岛,是舟山市定海区南部诸岛之一,从地图上看,就在定海港不远处。

  在定海民间码头客运站买好两元一张的船票,上了去东岠岛的盘峙六号渡。航船的样子比较简陋,用帆布把船舷两边拦了起来。乘客不多,大多穿着朴素,且上了年纪。不少人挑着空菜筐,也许是坐早班航船到定海菜场卖完菜后,回家去的吧。努力想找到如我这般纯粹去游玩的旅客,却一个都没有,在船尾空无一人的长长红凳子上,我有点局促不安地坐了下来。

  这一瞬间,想起早年看过的一篇外国小说。有一个人很向往某一个岛,但最后到了以后,却大失所望。我担心东岠岛也许没什么可看。

  航船开了十五六分钟,看到了一个岛。知道盘峙六号渡要去东岠、西岠、盘峙三个岛。但这个岛是其中的哪一个呢?我是不是得上岸了?就近请教不远处坐着的一个挑着空菜筐的老农。老农告诉我,那是西岠岛,以前叫大岠岛,前面的那个才是东岠岛,以前叫小岠岛。西岠岛像一只舢板,东岠岛则如一艘巨轮,小者称大岠,大者谓小岠?疑惑间,老农絮絮叨叨地告诉我,很早以前,有人坐船给定海南部诸岛命名,雾气中远望海上有一座大山,便名之大岠山,其后一山,为小岠山。没想到船过大岠山,才知小岠山比大岠山要大得多,但坚持君子一言为定,便大小颠覆着沿用下来,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才以方位更名为东岠、西岠岛。

  也许人生的许多东西都是需要颠覆的?东岠岛不仅不会令我失望,还可能蕴藏着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二)

  航船靠上东岠岛码头,上岛的不到十人。反正从未到过,也没有明确的目的,便独行在海岛小道上。一大群海鸥飞翔在晚春的海面上,似乎迷失了方向。这个时候,听觉变得特别灵敏,远方船厂的机械声、驶过船只的汽笛声,异常清晰,起伏的波涛拍着岛礁发出神秘的声响,海鸥重温着心灵深处的旧梦,它们在轻声呼唤着,唤醒了淅淅沥沥的回忆,而除此之外,这个岛一切静悄悄。

  不大的池塘长满河草,对面有一两人在钓鱼。再往上看,是一块黄色的山坡地,有一个穿花衣的人在劳作。小道转弯,是一个很小的自然村落,看门牌号,知道这叫北岙。大多是陈旧的二层小楼,间杂着一些平屋,有一间的屋顶都已倒塌。正张望间,一位老者从屋弄里出来,我忙打听上山的去处,他就很耐心地告诉我走法,怕我弄不清楚,还一直陪我往前走。问何以村子如此冷清,答都到岛外赚钱去了。

  这世界就是如此,在岛内的要到岛外去,而在岛外的要到岛内来。又是一件颠覆了的事。

  (三)

  走上狭窄的山地小道,树林茂密。没走多远,就是一片竹林。起初,从村落往山上看时,就已发现这山脚下的一片竹林。老实说竹林见得也实在太多了,并不认为这里会有多少美丽的景致。但独行在孤寂的小岛山道上,视觉全新,惊喜地发现长满竹子的地上,绿色的植被竟是如此丰富。

  前一夜的雨滴如同残梦还在阔叶的、针叶的草丛中栖息,将草叶打扮得透明、嫩绿。一两枝蒲公英刚刚长出紫色的花朵,显得特别耀眼,再过些日子,山风就会把它吹开来,像精灵般地轻舞飞扬。

  尤其令人惊讶的是竟然发现了已在记忆里消失了三十多年的一种如草莓也如杨梅的红色小果,用舟山话叫“大麦葛公”。小时候穷,没有什么水果可吃,在收割大麦的季节,到山上采摘“大麦葛公”吃,也算是不小的盛事了,以至到现在,记忆里还是那样鲜活。

  这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在东岠岛究竟寻找着什么,感悟到什么,是苦难的岁月,是忧伤的故事,是灿烂的童年,还是丰收的景象?直起身,从竹林深处望出去,既开阔又朦胧的海面,一艘艘船只犹如在恍惚的梦境里,看似一动不动,而实际上,它们是飞翔着运动的。

  问自己,是在童年还是在现在?

  (四)

  出了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往北远眺,定海城浮在海上,宛若海市蜃楼。视线朝东,岙山、凤凰山诸岛在薄薄的雾气里沉沉浮浮,平添几分朦胧和羞涩。转身望南,则一座不高的青山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淡然沉思。

  一条宽阔的山道公路盘旋向上,路面新土依然,间有树根裸露,新枝赫然绽出嫩叶。路两旁树木葱郁,尤其难得的是秋天里才通红的枫树叶,嫩青里已透出绛红。没有人,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声息,唯有一阵阵鸟鸣声清丽又透明。寻声细探,在还未抽出树叶的铁色树枝头,一只灰色的小鸟得意独立,想必是它在发出要人注意的喧哗了。

  漫无边际地沿着公路往上走,并不指望有什么新的发现,东岠岛这般和谐、静默的自然环境,早已让我有不虚此行之感。

  峰回路转,眼前陡现一个被公路隔开的山坡茶园。茶园并不大,茶树却长得茂密。最喜公路右边的茶园,有一条石砌的小径。不由得从公路拐进那小石径。缓缓地沿着小径往上走,让湿湿的杂草从脚面拂过,体味那触动皮肤的轻妙感觉。无路可走时,便转身坐了下来。恰好石条边就长着一颗颗红星般的“大麦葛公”,不假思索地摘下一颗,塞进嘴里。一股久违了的酸酸甜甜就从舌蕾处鲜明地涌出来。

  视线所及,海寂然,岛寂然,山寂然,树寂然。只是我并不寂然,取出手机或打电话或发短信,告之友人,我在东岠岛。

  在寂静的岛上,当我独行,有人倾听;而当在城市的人流中穿过,我却真正独行。

  (五)

  从茶园下来,重回公路,这时,天有点暗了,不时有雨点滴下来,没有任何的犹豫,继续往上走。转过弯,透过树丛,往西部看,海面上依次出现了盘峙、摘若山、大猫山、西蟹峙、刺山等岛屿,从这个角度看海、看岛,更加纯粹素朴,仿佛海上莲花朵朵盛开。

  景观的极致,自然是在东岠岛的最高处小坑岗顶。出来迎接我的首先是跳跃的羊群。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间屋顶已经坍塌且爬满青藤的正方形石屋。再往前走,发现山顶有一块绿草茵茵的大草坪,周边布满了一个个炮位,才知道过去这里曾是部队驻扎的营地。

  这时,我看到了远处的城,四周的海,海上的岛。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岛屿,如荷叶田田,如翠玉闪闪,更如一首首七绝无声吟咏。万物诗化,我没想到在移步换景之间,东岠岛竟给我如此超凡脱俗的诗化之美。我更没想到曾经金刚怒目的硝烟阵地竟被洁白的羊群所代替,与这秀美的山海风光、军事遗存一起,化为震撼心魄的平和、和美景象。只是,这是一个回忆和思索的时代吗?这是一个思念和寄托的时代吗?

  下山时,一大群白羊送我一程又一程,揖手作别,竟依依不舍。我再次听到刚上岛时,一大群海鸥轻微而又神秘的召唤之声。

  (六)

  我喜欢东岠岛,一个看城、看海、看岛、看山、看树也看自己的极好去处。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独行东岠岛 2019-04-14 9863385 2 2019年04月14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