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非旧戏 雏凤亮清音
黄慧仙
袅袅越音,开口是人间江南水汽氤氲的道白,余韵是绕梁三日眉间心上的莺声。音韵之下,那些跨越千百年的故事传奇,今人观之依然不减风采。
晚春的一天,在越剧的故乡,我看了一出新戏《许仙》。113年前,也恰是这一天,嵊州的民间艺人在东王村,缓缓唱出了那第一声堪称为越剧的唱腔。
演出当日,台上,粉黛之下掩不住一张张青春面孔;台下,青丝银发满满当当无一虚席。这出戏剧前后筹备将近一年,由嵊州越剧艺校第三届传承班自编、自导、自演,并由昆曲大师汪世瑜担任总导演,亲自指导,唱作念打,手眼身步,皆有章法。
“传承发展,并保留住越剧中的那些经典元素,老故事也能吸引住更多人。”《许仙》的执行导演、嵊州越剧艺校老师夏曙光,一语道出了这出戏的“玄机”所在。
于国人而言,许仙与白娘子的故事几乎已到家喻户晓的程度。从最早期的《唐人志怪小说》,宋朝时期的《西湖三塔记》,到明人冯梦龙《警世通言》中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一文,再到近代田汉创作的京剧《白蛇传》,以至现代诸多的影视作品,无论内容还是形式上,这一民间故事均经历了数次演绎,其中不乏经典之作。正因如此,这一故事的新编愈有了难度。
而此次新编,除了改变以往脸谱式的人物形象塑造,让许仙的性格更为丰满、人性化之外,还在越剧的整体风格中加入了杂剧、音乐剧等元素。细辨其味,观众还能从中找到像黄梅戏、京剧、昆曲等其他传统剧种的些许影子。
作为毕业公演作品,这出戏的演员们平均年龄不到18岁。“孩子们既对传统充满敬畏,也敢于尝试,肯下功夫,最终才能创作出好的越剧作品。”在夏曙光看来,一个好的越剧演员是天赋、努力和机遇共同成就的。
在当日的演出中,一段演绎白娘子端午饮雄黄酒而现原形的空中瑜伽给不少观众留下印象颇深。“以前没接触过空中瑜伽,为了更好呈现这段表演,我每次排完戏都要去楼下的瑜伽馆找专业老师学习,练了2个月。”白娘子饰演者、嵊州越剧艺校传承班三年级学生田园园说,毕业后,自己将进入嵊州越剧团工作,继续从事越剧表演正是自己的梦想。
源远者流长,根深者枝茂。越剧的传承有赖于越剧人才的培养。
一入嵊州市文化广电旅游局的大门,你会看到一块写有“越剧之家”的石碑。小小的院子里,紫藤萝、香樟、松树、石楠郁郁葱葱,两株颇有些年份的樱树掩映下,则是一座有着上世纪建筑风格的二层小楼。这里曾是嵊州越剧艺校的旧校址。昔日,嵊州的许多越剧名家正是从这里走出。
“从最开始只有三五十个人的小学校,到如今每年向全国招生50人的规模,50多年间学校已培养了3000多名越剧人才。”嵊州越剧艺校校长钱江南说。
作为越剧发源地,嵊州历来有着浓厚的越剧氛围。从最初流行于嵊州剡溪两岸的“田头歌唱”,“沿门唱书”,一路发展至后来的“的笃班”,“绍兴文戏”,以至现在的越剧形态,越剧的发展历史虽不算悠久,却已有“中国第二大剧种”的名头。近年来,嵊州先后出台相关政策文件,为越剧事业的发展保驾护航。嵊州市文广旅游局艺术科(遗产科)科长娄少峰告诉我,嵊州市已逐渐形成了 “一团一馆一校一节”的网络结构,即以嵊州市越剧艺术保护传承中心(嵊州市越剧团)、嵊州越剧艺术学校、越剧博物馆、嵊州·民间越剧节,多层次覆盖嵊州越剧事业发展。
但正如许多传统剧种一样,嵊州越剧的传承发展也不乏难题。
“培养优秀的越剧传承人,好生源与好老师便是最为关键的两个因素。”钱江南说,学戏是件很辛苦的事,10来岁的孩子,无论冬夏,每天6点不到就要起床练功。现在生活条件好了,部分父母不愿孩子吃这样的苦。而在师资上,要找到有着丰富舞台经验和教学经验的越剧教师,也不是件容易事,邀请名家客座授课、培养锻炼青年教师正是当下的实践策略。
“越剧的发展,一方面需政策支持,留住更多越剧人才;另一方面,厚植戏迷土壤也必不可少。”娄少峰说,其中,吸引更多年轻人参与进来尤为关键。
近年来,嵊州市广泛开展戏曲进校园活动,把越剧教育纳入学校艺术教育体系。去年暑假,由政府买单,艺校提供培训,200多位准大学生接受了2周的越剧培训。“这些即将出去上大学的孩子,会像信使一样,把越剧的种子播撒向全国各地。”钱江南说。
像种子的播撒一样,41个“爱越小站”在全国落地生根,在清华大学、浙江大学等高校也已建有十多个这样的小站。“下一步我们计划建成100个‘爱越小站’,组成以东到福建,西到新疆,南到深圳的戏迷星火版图,构架起越剧故乡和爱越者的友好互动,做足‘戏迷文章’。”娄少峰说。
若问越剧土壤培植如何,想来当地艺校或是最显见的。“2000年前后,学校招生往往是来一个收一个,这几年基本已是20人选1的状态,好苗子的挑选有了更多余地。”钱江南说。
离开嵊州前,我在嵊州越剧艺校的新校区走了一圈,遇到一位正利用午休时间练习鳖鼓的司鼓专业的学生郑正直。他说,自己出生在农村,家中奶奶尤爱越剧,小时逢年过节经常会在村里看戏班表演,自己慢慢就对越剧有了兴趣。“现在每次回家,我都会把自己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表演给家人看。”说至此处,眼前这位15岁的少年忽而有些腼腆地笑了。春光透进教室的窗户,墙上所书“耐学之苦,得学之乐”八字正是亮堂。
正如娄少峰所说,培养观众、培植良好的越剧生态,是做慢工。但随着一股股年轻力量的加入,点滴细流必能汇作江河。
明人张岱曾说,声音之道入人最微,自不能已,亦自不能禁。于嵊州之地,闭目凝想,自有翠袖罗裳,青衫折扇之景,伴着流莺婉转之调,入于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