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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7版:钱塘江

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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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家在桐庐。

  家的味道,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会一辈子跟着你,无论你在天涯还是海角。

  我的记忆里,有两样菜,都和妈妈有关,现在一说起它,我还一直馋。

  一样是生粉圆子。以番薯粉作料的菜有好多,最喜欢吃的是我妈炒的生粉圆子,略微煎炒,深暗色,糯糯的,块头不大,油也不多。有时,圆子里还加一点点碎精肉,入口的感觉柔而不腻,我们兄弟姐妹总是盯着碗,生怕谁多了一块,都在想,要是一人一碗就好了。

  另一样是晒黄瓜片。必须是自家地里的土黄瓜,胖胖的,黄白都有。早上摘来,切成片,放团匾摊平,烈日下阴凉处晾干,一两个小时足够。然后,加点盐,用手将瓜片搓软,稍略腌渍。炒时,青椒切碎,加少许油,翻几下就可以。这黄瓜片外表不太起眼,看着像一堆卷曲而成的疙瘩,懒洋洋的,有点虚脱的样子,但正是如此傻样,才惹人爱怜,恨不得立即将它含在嘴里化了。

  我喜欢吃的菜还有很多,差不多都是妈妈因地制宜在自家菜园子里种的,南瓜藤、南瓜叶、番薯藤等等,还有酱盘草(马齿苋),野地里沙滩上,到处都是。

  2

  其实,我妈只是桐庐山村里一位普通农妇,她那般手艺,也许根本称不上高大,桐庐的妈妈们差不多都会做,这是家常、日常。

  我在向人介绍桐庐的时候,常这样简单讲:水的桐庐,山的桐庐,原的桐庐。也就是说,桐庐的地势地形主要是由这三部分组成,而桐庐味道也就顺势出在这三个地方了。

  以富春江为主脉,分水江及许许多多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支流支支流,它们都是桐庐大地上的毛细血管。正是这些大大小小的江和溪,使桐庐成了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我不知道桐庐的水里有多少种鱼,但至少有几十种是我们常吃的,从小就吃。

  我们白水村,村前就是一条罗佛溪,是分水江的支流。那清流激起的浪花,是我们儿时的欢乐所在。夏天的傍晚,一边洗澡,一边摸鱼。激水滩上,大块石头底下,一定躲着溪石斑,我们已经很有经验了,找准角度,两手轻轻向石头围拢,待快要进到石头底部时,两手迅速紧捏合拢,鱼十有八九跑不掉。一个澡洗下来,十几条溪石斑也便捉牢了,饱满滚壮,满满一碗。溪石斑对水质要求极高,很难人工养殖。

  夏日的中午,知了起劲地叫,小屁孩们却在溪里打鱼。粗铁丝做成的铁丝棍,一米五左右长,用麻布什么的缠牢,做一个手柄,像刀或像剑。看着浅滩上成群游行的白条鱼(餐条丝),用力往水中抽去,断头的、断尾的,轻度受伤的,战果往往辉煌。当然,你要朝着鱼前进的方向,掌握好火候,速度也要快,否则,只会抽空棍。和白条鱼同行,还有一种赤翅公,特别漂亮,鱼身比白条大一些,有鲜红色的翅(鳍),此公的红翅(鳍),让人想起京剧人物中挂红胡子的武净,不过,在水里,它也只能任我们宰割。白水村后的两条坞,我们叫它们大坞、小坞。那些山瀑流淌的山塘中,也有长长的山坑鱼,肥嫩得很。

  桐庐八成是山。山的味道,那就更多了。连绵不绝的大山小山里,野、鲜、嫩,让桐庐人锅碗瓢盆的合唱曲有板有调。

  有一年国庆,我回白水休假,去大坞闲逛,在溪边一个乱石滩坐下。边上几株洋生姜枯萎了,应该有不少块茎吧?我用棍子沿着沙堆乱刨,结果,刨出了一堆洋生姜,足有五六斤重。洋生姜旺盛的生命力让人感叹。切片轻炒,略加佐料,脆生生的,还利水、消肿。

  春笋疯长的季节,我们都要去山上扳笋。我的左手掌心,至今留有一道细细的疤痕,就是扳笋时留下的。那天上山,在陡峭的山腰上,一个不小心,左手掌猛地扑在竹根茬上。不过,相比美味的笋宴,小伤痛早就忘记了。野笋采回家,剥开,煮熟,晒干。自己腌制的青笋干,切成细丝,用开水泡一下,就能将山野的味道还原。

  桐庐那一分平地,将几十万桐庐人民养育。梅雨时节,连绵大雨,江河猛涨,刚插下去的秧苗,已经抽穗的稻禾,有时就要遭殃。不过,也有趣事,稻田边,小河小沟中,江里溪里的鱼都趁着浑水,跑出来“旅游”。有经验的人,这个时节出门,常常会收获满满——大多是鱼身乌黑黑或略带黄灿的野生鲫鱼。

  桐庐的水、山、原,就这么滋养着一代又一代桐庐人。即便是生活不富裕的困顿时光,那些江鲜河鲜山货,始终是人们解馋的好食材。

  3

  桐庐好吃的菜太多了,一下子怎么说得清呢。

  看书目里的菜,百分之九十我吃过,许多都是最爱。比如锅巴,以前我在桐庐工作时,常要下乡,新合、合村等山区乡镇,食堂里烧的柴灶饭,就有锅巴。食堂师傅水平高,将饭盛了,再小添一把柴,往锅巴里倒点猪油,锅巴随即离锅,加点梅干菜,香喷喷,嘎嘣脆,越嚼越香;比如六谷饼,一定要烤到焦黄的那种;再比如菜卤毛笋,怎么吃都不厌,稍不注意,就能将你的胃撑坏了。

  杭州城里有许多桐庐人开的小餐馆,有一道菜叫溪杂鱼或河杂鱼,最受人喜爱,好多人就是奔着桐庐鱼去的。

  鱼宴,蟹宴,鳝宴;上汤螺蛳,咸肉江鳗;干烧,清蒸,红烧;红烧肉,臭豆腐,酒酿馒头;神仙鸡,菌菇宴,茶叶宴,还有成系列颇为讲究的畲乡风情宴——

  嗯,桐庐好吃的东西太多,不能再列举了,口水禁不住要流出。

  和别的地方菜相比,桐庐味道里还蕴含着丰富而悠久的历史文化。

  写桐庐的古诗里,鲈鱼、鳜鱼、鳊鱼、鲤鱼、潮鱼、鲥鱼等时常出现,董利荣先生在《桐庐诗词中的风物美味》中列举了不少。这从另一个角度证明,桐庐江河中鱼类品种丰富,来桐庐的各类人物,都喜欢吃桐庐鱼。

  子陵鱼,乃桐庐特有。这几个字,让人想到近两千年前的严光。严光的话题太长,如果只从吃的角度看,我想,他一定离不开鱼,还有山野之菜。而子陵鱼,是后人为了纪念严光,以他命名。此种只生长在富春江七里泷水域的小鱼,体小不盈寸,细针如密,也算鱼类中的奇品。别人的大,随它去吧,我自依然娇小,子陵鱼要的就是自由自在的生活。

  分水的玉华酒楼,其实南宋时就已经很有名了,宋高宗就曾光临过。

  即便一些带有吃字眼的地方俚俗语,也有许多让人思考的地方。小孩不听话,大人常常威吓要“吃栗壳子”“吃麦粿”,从桐庐菜外形角度构成了言外之意,生动有趣;“麻糍吃到豆沙边”,极其鲜活,喻事情已经差不多到解决的边缘了,或者曙光在前,很有希望。

  叶浅予先生有题咏桐庐味道的诗:“十六回切四点心,酱爆螺蛳拌雷笋,油炸臭干鸡子饼,清蒸白鱼沃馄饨。”这既是对桐庐菜的高度赞赏,也是现时桐庐味道的一幅生动风俗画。

  民以食为天,吃其实关乎品德,那些在食物上的极度奢侈其实是一种道德虚无。普通人普通菜,吃得干净健康,应该是大多数人的共识。

  无论你奔波多远,身在何方,你一定要记住家的方向、家的味道。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7 家的味道 2019-01-27 9317438 2 2019年01月27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