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有时蕴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的生命活力。那片绵延在会稽山脉之间的古老香榧林便是如此。

　　新年伊始，我们驾车前往诸暨赵家镇，走进香榧森林公园，找寻它的踪迹。山间郁郁葱葱，生意盎然。一株株生长了上千年的古香榧树，沿着高低起伏的山峦傲然挺立。

　　爬山时，赵家镇副镇长寿瓒化身导游，解说道：“我们镇是全国最大的香榧主产区之一，千年以上的香榧树有2700多棵，500年以上的有2.5万多棵。2013年，以赵家镇为核心的绍兴会稽山古香榧群，还成功入选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

　　更令人惊叹的是，这片林已成为赵家镇人的主要收入来源。全镇有3.6万亩香榧林，去年产值已超亿元。

　　山间的稀罕物

　　对赵家镇人而言，香榧不仅是古老的经济作物，更是他们的乡愁。

　　赵家镇榧王村一带是会稽山古香榧群核心区。历经了千百年时光洗礼的古香榧树，已被当地农林部门列入保护名录，并统一挂上了红色的数字牌。从村口步行约20分钟后，我们终于在一片地势平缓的树林中，见到了等候在此的“四代榧农”、60多岁的村民骆葛亮。

　　“来，大家先尝尝口感！”一见面，骆葛亮便热情招呼大家品尝今年新炒制的香榧干果。

　　一粒瘦长的椭圆形果子，外壳如核桃般坚硬。我们正欲用牙咬开，却被骆葛亮拦下：“吃香榧，有诀窍的。你看香榧果一端有两个白点，俗称‘西施眼’，只要用手指按住这两点，轻轻一捏，壳就开了。”

　　尝试几次过后，我们剥起香榧已是得心应手。细细品味，只觉满口爽脆，齿颊留香。“这些香榧果，你们平时会不会拿来当零食吃？”我们问道。

　　“怎么舍得吃？它们可是‘稀罕物’，要卖钱的，有贵客来了才拿出来招待。”骆葛亮一边说，一边又拿出几粒香榧，塞进我们的手里。

　　香榧果，到底有多稀罕？

　　骆葛亮把我们带到香榧树近前：“枝头这些幼果，别看才一丁点大，其实已经长了300多天了，还要近400天才成熟。香榧从开花到结果需要798天，一棵树上可结三代果。”

　　正因为这种特殊的生长属性，决定了香榧果的采摘格外艰难。

　　“采摘山核桃时，用一枝竹杠去打就好了，但香榧不行，不然熟果和幼果都要被打下来，损失就大咯！”据骆葛亮介绍，摘香榧是一个危险的技术活，光采摘工具就有不少，还要样样精通，才能又快又安全地把果子摘下。

　　而在赵家镇，香榧不仅是一种古老植物、一类经济作物，更是一份乡愁、一种情怀，凝结着全镇人的集体记忆。

　　赵家镇人都知道：从宋代开始，香榧干果就已被列为朝廷贡品；曾经，每到秋冬季节，村民都会将炒制好的香榧装进担子，挑到山下，换回粮票或零钱补贴家用；许多出身于榧农家庭的女子，嫁妆就是几株香榧苗……

　　农民的摇钱树

　　看到美国开心果，村民很苦恼：家乡的香榧那么好吃，为什么没人买？

　　在赵家镇，几乎每一家店铺、每一个人的生活，都与香榧密不可分。

　　集镇上，“青山翠尖”店铺门口，老板何利祥俯身坐着，从一锅刚炒出来的香榧里挑选出优质、饱满的果实。驱车赶来的老客户，刚下车就远远喊道：“老板，来个50斤！快过年了，买点回去送给客户。”

　　骆葛亮买下一间商铺，专门从事香榧及其深加工产品的销售。早在2004年，他便带着妻子和两个女儿从桐乡搬回赵家镇，重新当起榧农，打理家中的古香榧树，并种下500多棵小榧苗；大女儿骆金佩在镇上开旅行社，接待远道而来观赏古香榧树的游客……

　　漫山遍野的香榧树，成了让人艳羡的“摇钱树”。而提起全镇把香榧产业做得最大的人，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提到榧王村村民、浙江冠军集团董事长骆冠军。

　　冬种时节，在江西的一处香榧基地里，45岁的骆冠军见证着一批新苗的栽种。电话里，他向我们说起了1995年的一段往事：23岁的他辞去深圳服装厂厂长的工作，回到家乡成为一名榧农。

　　“是什么让你放弃处于上升期的事业？”我们不禁好奇。

　　骆冠军没正面回答，却讲了一个故事：“那时深圳已有进口商品超市，有次我发现，一包十几颗的美国开心果，就能卖出十几元人民币。当时我很苦恼，想起家乡的香榧那么好吃，为什么没人买？”

　　从那时起，在香榧树下长大的骆冠军便下定决心，回乡点亮香榧的命运。1995年，他第一次收购香榧时，曾在乡亲们面前“夸下海口”：诸暨香榧，以后要卖到100元一斤！这句话让不少村民议论纷纷，说他吹牛，但他自有打算。

　　经营服装厂的经验，让骆冠军深知品牌的重要性。他告诉我们：“当时同行卖的都是散货。想卖好价钱，一定要统一包装，打出品牌。”1995年，他在镇上开出第一家香榧食品公司，创立了行业的首个品牌——冠军香榧。公司还特地注册商标，设计包装，开始品牌化经营。

　　品牌效应加上政府搭台，香榧很快成为抢手货，价格一路飙升。1997年，诸暨市被命名为“中国香榧之乡”。2000年，香榧的售价翻番，达到每斤95元，2011年时一度飙到每斤260元，近几年则稳定在每斤120元左右。

　　小镇的新画图

　　建设香榧国家森林公园，推动一二三产融合发展，一条极具榧乡特色的乡村振兴之路正铺展开来。

　　在赵家镇的第二天，我们来到古香榧树数量最多、产量最高的“香榧第一村”——宣家山村。

　　一见我们来访，村党支部书记宣锋便说起一件困扰已久的烦心事：“我们村有百年以上的古香榧树1.65万多棵，它们的果实肉质更细腻、营养价值更高、采摘成本也更高，在价格上应该更有优势，但长期以来却与普通香榧果没太大区别。”

　　60多岁的村民宣和海也有些发愁。眼下，他家客厅一角，10箱未炒制过的香榧果堆得满满，还没有找到买家。

　　“往年这时候，新摘的香榧基本卖光，但去年还剩了这么多。”这位老榧农告诉我们，这与近年来全国各地特别是江西、安徽一带的香榧种植面积不断扩大不无关系，“总产量提高，但市场没变大，如何经营香榧成了大问题。”

　　他们的担心，正是赵家镇着力要破除的困境。历经数十年的飞速发展后，如今香榧产业已遭遇产业结构单一、品牌知名度不高、产品附加值较低等瓶颈。

　　如何突围？站在古香榧树下，镇长孟钧向我们描绘起一个以香榧国家森林公园为基础、一二三产融合发展的香榧特色小镇的新蓝图。

　　“香榧树浑身是宝，木头可作家具，香榧果可食用，果实外部的假种皮还可提取紫杉醇，提炼香榧精油，围绕这些古树，还可以布局健康养生、休闲度假产业……”孟钧说，为让香榧物尽其用，赵家镇人从未停止过探索。

　　2018年初，由骆葛亮的小女儿、年仅19岁的骆佩岚投资创建的诸暨果康食品有限公司，与澳门十月初五饼厂合作，创制出香榧饼、香榧曲奇、香榧酥等深加工产品，并借助电商平台，使产品热卖。

　　2018年10月，由冠军集团和韩国知名企业百朗德公司共同创立的浙江冠立德健康产业有限公司，推出了包括精油、面膜、祛痘精华液等4个系列的11款香榧护肤品，其中多项产品获得国家发明专利。

　　不久前，《绍兴会稽山古香榧群保护规定》出炉，针对会稽山古香榧群保护体制、管理、技术等层面的现状和存在的主要问题，明确保护范围，理顺管理体制，落实养护责任，设立保护目录制度，提出开发利用举措。

　　近年来，赵家镇还先后建起中国香榧博物馆、香榧主题公园、香榧产品一条街、香榧文化会馆等旅游设施；去年底，赵家镇初步建成约80公里长，串联起柯桥、诸暨、嵊州三地的环香榧森林公园道路，形成集旅游、生活与生产于一体的特色公路圈……

　　眼下，虽是冷雨连绵的隆冬，但赵家镇上旅游大巴穿梭往来，农家乐里欢声笑语，榧农们忙碌山间，悉心呵护着香榧林……我们已然看见，一条极具榧乡特色的乡村振兴之路，正在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