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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6版:观点

出我幽谷 上我乔木

  40年前,我们这代人开始了有书读的日子。

  并非这之前我们一本书也不曾读过,而是我们基本要以一种做贼般的状态读书。至今还记得,在被窝里打着电筒看《水浒传》,被父亲一把抓住书就扔到楼下;我也记得,我有个同学家长看到他手里拿了本《简·爱》便大吼道:什么简单的爱情、复杂的爱情,给我扔了!诸位年轻人,你们没有体会,不知道没有书读的日子,我们的灵魂是如何被饿得头昏眼花。

  突然,40年前,有一日,我们开始有了狂读各种书籍的幸运。我很有幸地伸手一捞,顺手便得到了一本黄封皮的书《宽容》,这是一个名叫房龙的外国人写的,是我当年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启蒙之书。

  我至今还能够背诵第一页上开头的箴言:在宁静无知的山谷里,人们过着幸福的生活。永恒的山脉向东西南北各个方向蜿蜒绵亘。知识的小溪沿着深邃破败的溪谷缓缓地流着。它发源于昔日的荒山。它消失在未来的沼泽。在无知山谷里,古老的东西总是受到尊敬。谁否认祖先的智慧,谁就会遭到正人君子的冷落……

  可以说,直到读了《宽容》,我才开始思考什么是宁静无知的山谷,这里的“幸福”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涵义?我才学会了反思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多年来就生活在无知的山谷中而不自知;我也开始想象那些在深夜中叙述的模糊往事,那些男男女女,他们走了,去了哪里,为什么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启蒙的圣殿之门打开了,我们这代人,从此开始了思想解放、改革创新的人生征程。几十年来,不知读过了多少书籍,我确立了一个理念:追寻建设与创造的意义。

  作为改革开放后的首届大学生,我们在大学构建了重要的人生准则,那便是终生保持着对知识一往情深的探求,以及始终将风声雨声与国事家事统一在胸的情怀。记得大学毕业论文,我研究的是浙江地方史上土地革命时期“沙氏一门兄弟”的农民暴动历史,读到了沙家老二沙文求给他大哥沙孟海的家书,其中有“出我幽谷上我乔木”之说,大受震撼,从此成为我生命中的金句。

  从能够宽裕地买书,自由地读书,努力地藏书,到自己开始写书,那是什么样的40年啊。想起当年在大学校园内的新华书店买书,往往是一个同学叫道:新书来了!我们就一窝蜂地跑出去,买书的队伍排得很长,有时候早上书店还没开门,我们就排在那里了,因为怕卖完。记得我在那个小小的书店买到《古文观止》后,有两个暑假都是在白堤上度过的,来回踱着方步,在湖边把整本的《古文观止》背了下来;后来我写过一本名为《走读西湖》的随笔集,有时人们会问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我就会告诉他们,我是真的走读西湖,在西湖边来回地走,来回地读,唐诗、宋词,李白、杜甫、昭明太子,左传、论语,托尔斯泰、雨果、泰戈尔……那些日子里只要跑到书店我就会恐慌,甚至有一种绝望之感:书太多了,看不完了,那些没有人看的书怎么办呢?那些写这些书的作者怎么办呢?一边这么恐慌绝望着,一边就自己开始写起来了,而且一写就写了几十年,几乎没有一天停下来过。

  或许这便是“出我幽谷,上我乔木”吧,曾经因为没有书读而在无知山谷中被禁锢着的文盲,40年后,竟然成为了写书的人。


浙江日报 观点 00006 出我幽谷 上我乔木 2018-12-14 8981540 2 2018年12月14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