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茶世家
王方
路廊,是路旁或跨于道路中间的廊屋建筑,内设固定木石条凳,供行旅歇脚、消暑、避雨。宁海人古道热肠,行人较多的路廊,夏天常有为善者烧茶供水,古已有之,已成一道民间公益风景线。
前童镇鹿分村童松达家族,就是一个延续十代的路廊烧茶世家。据《塔山童氏族谱》载,到清朝时的童维泰(1771-1845),已是黄洋市路廊烧茶的第四代。按这样推算,到童松达一辈,童家人已义务烧茶整整十代!
热天暑道,我心存感念,特意拜访了这个坚持善举十代的烧茶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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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松达十代烧茶的地点,在前童黄洋市。
黄洋市不是一个村,而是一处集贸市场,和前童5村隔一条梁皇溪。因此地近则北通栅下村,西通岔路镇,东通县城,南临前童;远则北通宁波、南达台州……据清光绪《宁海县志》载,已形成农历一、七集市日,每年的农历十二月廿七,更是五行八作、人山人海。这一习俗延续至今,黄洋市也成为宁海四大传统集市之一。不过今天,已改为逢农历二、七市日,每年的农历十二月廿七,也依旧“鞭毂趋竞,日相挨摩”。
黄洋市商贾云集,路廊也川流不息,且长年有烧茶人待着,人们得以歇足纳凉、济渴消累。
故事一:生活在清嘉庆、道光年间的童维泰,号临轩,族谱有传:“黄洋市茶堂,过客久怅望梅,公独创办什器烧茶,以解人渴,四世相传至今……”至于童维泰的先辈何时、何人义务烧茶,族谱没有记载。
族谱并载:族祖临轩公,诚见之真,而布之果也。后门塘桥倾圯,公独捐造成,既安且固……后畈洋田地广,出而劳作者,逢骤雨不及奔归,公建泗洲堂于横坝、辽路两处,以便避雨。先年环村圳岸路,每因夏水浸灌,多坍缺,前后溪桥,屡被大水冲坏,补砌修整,率众重筑,以便行人。嘉庆庚辰,道光癸巳,两年荐饥,斗米500钱,公出钱谷,散给穷窘者。同房族某,贫而乏嗣,代筹资置田二石、地四石,俾延其祀……
我推测,童维泰除了烧茶济众,还有许多造桥铺路、拯急扶贫的善举,这并不是胼手胝足的农户所能办到的;并自号临轩公,追求一种士大夫式的风雅——应该不是官僚也是考取功名的读书人。经向村民询问,才知童维泰只是殷实人家,他的居所也就是“三串堂道地”。说明他的追求不在良田美宅和家财万贯,而是积德行善与文化修养!
村民并告我:古时,由于四世相传烧茶行善,“临轩公”深得民众敬仰,村民们曾呈送“乡评推重”牌匾。此匾原来一直悬挂在黄洋市路廊,日复一日地注视着他的后代子孙上轮下接、代代相传烧茶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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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年春绿秋黄,一代代夏雨冬雪。童家人义务烧茶传到了第七代童邦标,已经是清末的光绪年间。族谱记载:每岁夏月,公(指童邦标)必亲至黄洋市烹茶以济行人,至老不辍,乐于为善。
这段记载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童邦标在茶水需求量最大的夏季,一定亲自到黄洋市路廊烧茶给商旅饮用,到老都不放松……到光绪三十一年,童邦标病入膏肓,还牵挂着烧茶事宜。他的临终遗言就是“烹茶以济行人”!
又过三代,义务烧茶的薪火传到了第十代童松秀、童松茂、童松达三兄弟。童松秀是童邦标曾孙,继承了童邦标宽厚待人的秉性,在三兄弟中颇具兄长之风,不但自己烧茶,还言传身教,带着两个胞弟一起烧。夏天在黄洋市路廊烧;冬天喝茶的人少,就在家里烧好,用水桶担到路廊去。
童铁策是土生土长的前童人,因在前童的旅游开发和文史搜集上多有建树,已成“前童闻人”。他对我说:“小时候,经常看见松秀带着松茂、松达两人,往路廊送茶;松秀已是大后生,就独自担两桶茶,松茂松达还未成年,就两个人扛一桶茶,有说有笑的……毕竟是孩子,扛着一桶茶一路上晃晃荡荡,到路廊已所剩无几;此时,松秀就会要求两兄弟多扛几趟,把茶缸灌满。”
故事二:童松茂年长后与杨则妹成婚,烧茶一事也有了帮手,往往是妻子烧好,由丈夫挑去。天有不测风云,童松茂37岁那年,患上了伤寒病,撇下一儿一女撒手西去。杨则妹悲伤过后,为抚养儿女计,经人说合,转嫁同村的童先伦。义务烧茶的传统,也就“陪嫁”到了童先伦身上。
童先伦不善言辞也不喜串门,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总是默默地支持妻子烧茶行善。农忙时节,杨则妹很早就起来了,烧三四大锅茶,让童先伦挑去路廊。每次都需挑两趟,满满四大水桶。
童先伦一直活到90多岁,去年才过世。过世前耳不聋、眼不花,是坐在矮椅上看越剧电视过世的,走得安详。村民们都说:忠厚人一辈子做善事,所以有善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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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兄长们“闷头做生活”的性格不同,三兄弟中最小的童松达,就显得活色生香了。他不但继承了家族中乐善好施的传统,而且爱说爱唱,少时就以“读书好”闻名,长大后加入当时的岔路区文宣队,在《沙家浜》中扮演郭建光,以扮相靓、唱腔好名震四里八乡。曾在宁波市农村剧团“革命样板戏汇演”中,勇夺一等奖……
今年已81岁的童松达,听说我要来,早就等在堂屋里。因怕耳背听不清,特意拉了78岁的妻子王根花在旁候着。
故事三:童松达告诉记者,小时候,父亲和两个阿哥总是忙,吃饭都赶不上。后来才知道,父兄要烧茶,还要维修路廊,再有就是把人家捐赠的茶钿存起来,用在造桥铺路、济危扶困上……稍大,他就跟着父兄烧茶,并维修后门塘的石桥、弹路廊的石子路……
说到群众捐赠的茶钿,童松达补充道:不多,也就5元、10元的。主要还是被我们家的传统所感染,捐一些烧茶的用具,如茶叶、柴爿,讲究点的有红枣,还有一些“香薷”——山上采来泡冷茶的野果,夏天可防暑气。当然,主要还是我们家自备。我从小就采自家种植的茶叶,稍大就上山斫柴,都为烧茶准备着……我们家烧的茶,过夜就全部换新的,因为老辈人讲“过夜茶,毒如蛇”。既然做好事、做善事,就要尽可能做彻底,大不了多花点力气呗。
时光荏苒。1956年,甬临线通车,1973年,梁皇至前童公路通车,1980年前童经竹林到县城公路通车,1987年,前童到岔路公路通车,黄洋市路廊从交通要道变成“门前冷落车马稀”。
上世纪90年代,黄洋市路廊由于乏人管顾,倒塌了,但童松达的烧茶脚步没有停下。他到宁海县城的“四个门”烧茶不辍,东门白峤岭、南门黄土岭、西门路廊、北门路廊……一直到前几年,因患脑梗,他才和烟熏火燎的烧茶生涯恋恋不舍相揖别。
2016年,省道穿越马鞍岭隧道,前童到县城更快、更近……再加上近10年,中国进入“汽车时代”,轿车几成家庭必备,分分钟即可四通八达,用不着在路廊歇脚、喝茶。童家人的善举,也慢慢淡出生活,变成人们记忆中的美好往事。
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童松达家族绵延十代的烧茶善举,谱写了一段300年的民间正能量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