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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高节遗后世

  严子陵,名光,是一位淡泊名利的名士,一位躬耕垂钓的隐士。我仰慕隐士的生活,却难以隐居,也不擅一个人孤独与寂寞的耕钓。去严子陵钓台,只是被他的大名所吸引,欲一探他所遗留的影迹,领受一下千百年来他站在富春江边笑而不语的风采。

  多云的天气里,阳光还算温煦。富春江的两岸秀峰连绵,苍翠逶迤。屋影幢幢,红瓦白墙,或粉墙黛瓦,翠绿掩映。一江绿水微波漪涟,明澄纯净。好一幅山环水抱的景致,也怪不得生于余姚的严子陵要到这富春江畔来隐居。范仲淹在《严陵钓台诗》中云:“江山如不胜,光武肯教来。”所以,不仅严子陵自己选择要来,连留不住友人严子陵在身边当谏议大夫的光武帝刘秀也同意他来此隐居耕钓了。

  船靠码头,上岸不远就是严子陵钓台的牌坊,所砌条石倒为先时旧物,历尽风雨沧桑,弥足珍贵。正面匾额题写“严子陵钓台”,背后为“山高水长”,庄严雄伟。旁边的严先生祠堂是景点的主要建筑,重建于一九八三年。祠堂正中立有严子陵坐像,黑色,上部油亮光滑,下边略为粗白,看上去气韵恬淡,风姿高逸。左右两侧为明代薛敬之所书“客星”和“钓台”两块石碑,范仲淹出守桐庐时所撰的《桐庐郡严先生词堂记》的石碑也在其内,为一块千年古迹。白墙黑檐,一排平房,也算古朴。

  祠堂外侧为客星亭、清风轩、沧波桥,左侧是长长的碑廊。粗粗一看,皆为后人镌刻古人的诗文,多是赞美严子陵高风亮节,不愿出仕,甘愿贫苦的,似是了无新意。

  山上有东西两钓台,均为高约七十米半山上的磐石。东台即严子陵垂钓处,有巨石如笋,相传为严子陵以此支撑钓竿。我就傻傻地想,这么高的地方能钓鱼吗?得有多长的钓竿、多长的钓线,况且鱼漂一沉又如何能看得见?无怪乎袁宏道诗云:“路深六七寻,山高四五寻,纵有百尺钩,岂能到潭底?”有哲理,也有幽默。

  远眺,青山拥春江,俨如画卷。想到刚才的疑惑,我不由哂笑。钓的是一种情性吧。有人甘愿沉浸在垂钓的孤寂里,也有人钓的是一种哲思,一种姿态,像姜太公那般。正如郭沫若也曾提出“岭上投竿殊费解”的疑问,却以为“由来胜迹流传久,半是存真半是猜”。

  也是,严子陵的德行仅仅在《后汉书》中的一段记载才让后人所知。据载,严子陵少有高名,与刘秀同游学。刘即帝位,征召其为谏议大夫,拒之,归隐于富春江畔,耕钓以终。相传刘秀称帝后,曾三次遣使才访得严子陵入京,与之畅叙友情,并同榻而卧。睡间,严以足压在刘秀腹上,刘亦不以为然。次日,太史上奏:“客星犯帝座,甚急。”刘秀笑道,朕与故人严子陵共卧耳。就这么一点史料和传说,却在几代文人墨客的追捧下,严子陵声名鹊起,成为甘愿贫苦、淡泊名利的楷模,一直为人所景仰。

  整个严子陵钓台的建筑,也就无一不是后人所建,给以一个凭吊、拜谒、感怀的场所和载体。

  不禁要问,严子陵为何不出仕?从他与刘秀的关系而言,一方面刘秀称帝了,却不忘友情,有福同享,另一方面国家正需人才,何况刘秀也是一位杰出的皇帝,其统治时期为中国历史上不多的盛世之一,号为“光武中兴”,他有啥理由要拒绝?难不成是因为面子关系?同是游学好友,又比刘秀年长二十多岁,面子上放不下?抑或是好朋友只能保持距离,要是共事,尤其是有上下级关系的,往往难以长期维持友情?当然,更可能是体现一种风骨,躬耕垂钓,两袖清风,不问世外事。

  假如严子陵出仕,又会如何?我想,只要他抱着一颗忠诚、正直的心,竭力助推刘秀帝业,为其尽一己之力,岂不也尽了朋友之心?同为刘秀同窗的邓禹,就以书生之身,辅佐光武帝十余年,终成汉室中兴局面,而成云台二十八将之首。严子陵如若辅佐刘秀,想来也必列云台之中。

  然而,历史没有假设,人生也莫不如是。严子陵终究还是隐居起来了。

  回转出来时,又细细看了看碑廊里的诗文。忽地,刘基的《严先生祠》让我眼睛一亮,其诗有点迥出流俗:“伯夷清节太公功,出处行藏岂必同。不是云台兴帝业,桐江无用一丝风。”这位辅佐明太祖开国的大臣对严子陵的隐居,颇有微词。还有晚唐方干的《题严子陵词》:“物色旁求至汉庭,一宵同寝见交情。先生不入云台像,赢得桐江万古名。”诗中对严子陵淡漠友情的行为表示了不满。即便如李昴英,曾写下《过严子陵钓台》:“船重只因将利去,船轻又恐为名来。如今羞见先生面,夜半撑船过钓台。”却也尽忠报国,终成南宋名相。吾曹不出,如苍生何?富春江虽美,立于煌煌史册的懿行更令人敬佩。

  而严子陵的行为又何以赢得那么多文人的赞颂?想想,文人多有种怀才不遇的心境吧。看看那些赞颂的人们,难道都想成为耕钓的隐士?又有哪几个如严子陵那样的?即使如李白,也只抱着酒瓶,醉卧在巨大的醉眠石旁,在醉亭里过上几日飘逸的日子。

  不过,也还有另一种含义。范仲淹在《严先生祠堂记》中言:“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作为主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政治家,又为何这样称颂严子陵的隐士生活呢?范仲淹认为严子陵的风格可以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严子陵其作用就是正风俗于当时吧,这一作用就远非办事的帝王将相所能比拟的。苏东坡在《过钓台》中,赞美严子陵的清风“昭昭令誉垂千古,耿耿清风播九垓”。反映了严子陵不为名、不为利的高风亮节,对后世影响至深,正风俗的作用至大。从这一点来看,严子陵的耕钓隐居确是该大加颂扬。

  游船缓缓驶向江南龙门湾,里面有座钓鱼台岛。在游船靠泊的堤坝上,竖立一尊老者塑像,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腰挎鱼篓,肩扛鱼竿,双目凝视江面。我不知道这是否严子陵。回头望望严子陵钓台,是在江的另一边。倘若这塑像是严子陵,何以又矗立在对岸?难道是“隐者留名来者思,当初岂欲世人知”?

  严子陵,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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