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信见证时代变迁
王方
书信,在电话和手机不普及的年代,是家人和朋友沟通信息、联络感情的唯一载体。古人讲“家书抵万金”,今人讲“见信如面”,就是讲过去家信在人们生活中的分量。在宁波宁海县西店镇洪家村,有一位老人叫邬才海,精心收藏了半个多世纪的家信,里面有儿女情长,也有历史印记,但都折射出时代变迁的清晰脉络。
几枝新叶萧萧竹,数笔横皴淡淡山;正好清明连谷雨,一杯香茗坐其间。春末,我来到桃红柳绿的洪家村,见到了邬才海,也打开了他尘封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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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才海89岁,老伴刘夏女82岁,老两口把居室打扫得一尘不染。邬才海身板挺拔,嗓音洪亮,一问,才知邬老是军人出身,难怪!
邬老得知我的来意,利索地打开了珍藏的家信。600多封家信,应该是一大摞了,但邬老把它们整理得整整齐齐,还特意买了档案袋,分门别类一盒一盒装好。
第一盒打开的是他和大女儿邬秀兰的书信来往。邬老那时在福建省三明市当基建工程兵,职务是连队指导员。1976年。邬秀兰高中毕业要到农村,就来到了爸爸的老家洪家村。说是老家,但对邬秀兰是完全陌生的,书信成了和家人沟通的唯一桥梁。
刚来时,邬秀兰在信中就是一个“苦”字。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生活上缺吃少穿是常事,加上邬秀兰的工分是3分……邬老回信总是说:“既然来了,苦点也要坚持,要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生活上有困难,我会给你寄钱……”他一直认为:年轻时吃点苦,有好处!
我问:寄多少钱啊?
邬老笑答:也就5元、10元——那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呐。
我看邬秀兰的书信字迹漂亮,就称赞了几句。邬老接腔道:我女儿字写得漂亮,普通话也说得很好。就凭这两条,1977年,她被抽到香岩小学代课。
邬老和女儿的通信,一般一星期一封,有事就两封,单位里人全知道。有时邬老出差回来,还没进家,门卫就说:“你女儿来信啦!”邬老会风风火火拆开信,急不可耐读起来——看到信,就像看到了宝贝女儿哦!
也正是这份思念,促使邬老把女儿的来信全部保留至今。
1979年,邬秀兰被上调搞计生工作。她在来信中一是喜,因为单位里发给她一辆公车——那时的公车,不过一辆自行车而已!但有了它,进村入户方便多了。二是怕,因为当时的农民,少生优育观念不强,做计生工作,常常面临很多困难……
1982年,邬秀兰调到县计生指导站。改革开放了,邬秀兰的工作、生活环境慢慢好起来。她在单位里分到了房子,还成了家。来信中,有掩饰不住的欣喜之情。
这时的邬秀兰,早已不再要爸爸寄钱贴补生活,而且她到三明探亲时,还拎着大包小包,有宁海丰富多彩的农产品,也有当时宁海的乡镇企业名牌:胶鞋、铝制品、棉毛衫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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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叠印着“厦门大学”抬头的信笺,引起了我的关注。邬老笑呵呵说:“这是大儿子的来信。”大儿子现已56岁,在福建省工作。1979年,他参加高考差一分没考进,后在公检法“招干”中考取检察院。由于表现突出,被公派到厦门大学攻读法律专业。知识、文凭成了香饽饽,那时这一类大学生,还有个专有名词:委培生。
那时委培生不但学杂费公家出,单位还有工资发。大儿子就在来信中说:“单位已将这个月的工资寄来了,还有奖金100元……”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因为按那时的物价水平,100元确实可置不少家什。不过那时的大学生都很节俭,生活用品一般都从老家带来。大儿子的另一封来信就说:光宁叔叔(邬才海战友)已把垫被带来,让家里勿挂念……
邬才海虽比刘夏女大7岁,但看上去还是他健硕,刘夏女则耳朵有点背,因此不多插嘴。年轻时,她是三明市建筑公司的柴油机修理能手,带出来的徒弟“有一个班”。1980年,刘夏女提早退休。我纳闷:技术能手为啥提早退休呢?原来,邬老的小女儿邬秀君,从小过继给无儿无女的伯伯“当囡”,从小就生活在洪家村。邬秀君长洋中学毕业后,适逢国家有政策:子女可“顶替”招工。为了让邬秀君跳出农门,刘夏女就提早退休了。
1985年3月27日,邬秀君给爸爸写了一封信。按理说,邬秀君招工到三明市建筑公司,和爸爸同住,不用写信嘛!原来,其时基建工程兵集体转业,邬老转业到建筑公司任党支部书记。该公司在福建永安市中标了一个工程,邬老由此在永安住了一段时日,这才有了住三明的女儿和住永安的父亲之间的通信。
邬秀君在信中说:“大娘舅到福建来买毛笋,价格是8角一斤……”因福建气候比浙江暖,毛笋生得早,价格也比较便宜,“大娘舅”在福建收购了好几车毛笋,运到宁海卖掉,赚到了“第一桶金”!改革开放了,敢想敢干的西店人风风火火闯九州。
1988年11月15日,刘夏女曾写给邬老一封信。原来,有个企业看中了刘夏女的技术,以2000元的高薪返聘。知识就是力量,人才就值钞票!邬老那时的工资,100元还不到呢……刘夏女去的企业,在晋江市南安县,夫妻俩两地分居,只好鸿雁传书“秀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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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邬老退休。1993年,邬家装了电话,从此书信往来少下来。1998年,邬老又配起了手机,写信更成了稀罕事。2000年,邬老告别住了40年的福建,回到了洪家村老宅颐养天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搬家时,用不着的家什抛的抛、送的送,但这600多封家信,他舍不得丢,而是全部带回宁海。
虽然现在写信成了稀罕事,但2001年2月,邬老的孙子邬晏泽却给爷爷写了一封信。那时孙子还在读小学,写信来是向爷爷报喜:语文考了95分、数学考了100分,学校奖给笔盒、日记本……邬老扬了扬这封只有100来字的信说:一晃17年过去,孙子现从上海交大毕业后,又去美国留学,学的是电子专业。
邬老的外孙女现在日本留学,邬家第三代出了两个留学生,不简单!我笑问他们还会给老人写信吗?邬老幽默作答:经常来信啊,不过是“微信”——在旁的村书记邬昶明笑着说:别看邬老一大把年纪了,智能手机早就用上了,微信玩得滴溜溜转……
最后,邬老一字一顿地说:百年以后,我们没有什么财产留给后代,这600多封信,记载着我们的历程,也见证了时代的变迁,这就是最珍贵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