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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4版:钱塘江

追随文字流淌的方向

  1.

  青春走进沙漠,扬起万丈光芒。

  250万年以来,撒哈拉不语。当阿拉伯人找到当地游牧民族,从图阿雷格人的语言中,他们借来一个名词,“大荒漠”,音译了这片世界上最大的沙质荒漠。是的,音译。像是被风暴和干燥挤压得薄如蝉翼,这里不需要任何思索和想象,单调如音译;这里亦不需要任何丰盈和肥美,荒瘠如音译。

  1973年,30岁的三毛踏进撒哈拉,风卷黄沙漫天时,她看见了一些明亮的斑点。她的身旁,站着荷西。他是她的绿洲。当初,三毛不顾一切来到撒哈拉时,荷西默默地收拾行李,提前在沙漠里找到一份工作,等着三毛踏上那片土地。她不美,但他“傻”,于是,他们来到撒哈拉——结婚。

  沙漠,不是生命的终结点,相反,是喜悦和爱憎的起点。在《收魂记》中,三毛写道:“那时初抵一块这样神秘辽阔的大地,我尽力用一切可能的交通工具要去认识它的各种面目,更可贵的是,我要看看在这片寸草不生的沙漠里,人们为什么同样能有生命的喜悦和爱憎。”

  青春当是策马奔腾的,白日纵歌的,即便它的定语是沙漠。在这里,他们办了一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婚礼,在沙漠边,他们白手起家建造起属于他们的美丽房子,明艳的彩色条纹长沙发配上雪白的墙,中国棉纸灯罩垂在细竹帘铺就的桌面上方,褐木书架上排满藏书,旧轮胎加红布垫子组成鸟巢般的矮沙发,这间灰扑扑的小房子变成了 “甜甜的白色小屋”……荒芜的时空里,贫瘠的沙丘上,就此灿烂出生命的斑斓。

  流浪者就这样开始了生活。三毛用奇特的方法帮助邻居们看病,因为朋友之间,相求小事,顺水人情,理当成全;在荒山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她想尽办法营救心爱的丈夫,因为天上飘落的每一粒沙,都在形成一个名叫荷西的撒哈拉;大漠里迸发的点滴写作灵感,都被她写进《撒哈拉的故事》。

  是啊,撒哈拉,不是沙漠。是爱!她是那种在时间的沙漠中慢慢渗入灵魂的柔软植物,在枯燥里浇灌着某种喧哗。对,这是一种生命的喧哗,她属于年轻人,充满了青春的质感,纯真的美好,以及,勇毅的活力——“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痛快地活过”。

  2.

  阳光从大西洋那边照着、照着,照进东海岸线。

  历经数十小时的飞行,27岁的西班牙女翻译家董琳娜抵达定海。她来寻找一个名字,“三毛”。大约十年前,她第一次听说这个人名。再往前推,大约她出生那年,那个叫三毛的女作家刚刚辞世。生命与生命的交集,总会在人生的某个瞬间触动了开关。

  董琳娜出生于西班牙。17岁时,掌握英、法两门外语的她,开始学习中文。有一次,中文老师布置了一项作业,要求每个学生去采访当地的中国人。董琳娜找到一位中国留学生,问他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学习西班牙语。没想到这位留学生的答案是:因为三毛。

  三毛。这是董琳娜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为了弄清三毛是谁,她开始查阅资料。就在《撒哈拉的故事》里,她找到了这位女作家的踪迹,“这儿有我深爱的海洋,有荒野,有大风,撒哈拉就在对岸,荷西的坟在邻岛,小镇已是熟悉,大城五光十色,家里满满的书籍和盆景,虽是一个人,其实它仍是我的家。”

  这是西班牙的大加纳利群岛,三毛将自己与丈夫荷西的故事写进书里,这里也从此为中国读者熟知向往。董琳娜很感动,竟然有一位中国女作家这样热爱西班牙,而自己作为西班牙人竟然一无所知,甚至连网络上几乎也没有关于这位女作家的任何信息。

  五六年前,董琳娜来到中国哈尔滨求学。上学期间,她开始尝试将三毛的著作翻译成西语,并寄回国内出版社。有趣的灵魂,总是相通的。在大洋彼岸,一家新成立的出版社社长在读完三毛作品后,惊讶地发问,我看到她的纯净和心无旁骛,为什么没人将她的作品带回西班牙,那正是我在寻找的。

  惊讶一旦发了芽,便有了勇往直前的力量。前年秋天,董琳娜将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翻译成西班牙语后,又连同一位大学教授将此书翻译了加泰罗尼亚语版;去年秋天,她再次将《梦中的橄榄树》翻译出版;今年秋天,她翻译的第三部三毛作品即将在西班牙出版。很快,“三毛”成了国外社交媒体上的话题标签。

  上升的一切,终将汇合。

  3.

  风在树梢鸟在叫,梦里花落知多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一曲《橄榄树》,是三毛一生爱与哀愁的写照。纵使万水千山踏遍,她始终惦念故乡定海小沙,“我最不该触碰的,最柔弱的那一茎叶脉——我的故乡,我的根。” 就像一片树叶,在空中旋转、飘零,却始终会回归于那片大地之上。

  小沙镇陈家村,庙桥陈家60号。从小到大,三毛在填写各种表格时,总会遇到“家乡”这一栏,父母告诉她,填“浙江省定海县”。在三毛的一生中,这个地理名词是一个魂牵梦萦的地方,填了上百次,甚至上千次,却是素未谋面。

  三毛的一生都在行走,自她离开台湾岛到万里之外的西班牙求学,从欧洲大陆到非洲撒哈拉沙漠,从大西洋岛屿到中南美洲草原,大半个地球留下了她行走的身影。但直到1989年4月20日,她才趁着两岸开放探亲的时机,来到故乡定海寻根。

  故乡的人们说,“小沙女”回来了,船员用最高的迎接规格——拉响汽笛来欢迎她。当踏上故土的那一刻,三毛流着泪对自己说:“人们常说梦回故乡,我可是梦中也不知道故乡是什么模样呀!” 乡愁泪水,遍洒故土。

  那次寻根访祖,三毛带走了祖父坟头一抔土,又在祖父五十年前挖的井里,吊起一桶水,灌了一小瓶。回到台湾后,在某个深夜里,她双手捧着一抔土一瓶水,郑重地交给父亲陈嗣庆,带着哭腔说,“这可是我今生唯一可以对陈家的报答了,别的都谈不上。”

  此后,三毛与故乡文化界人士一直保持着频繁的书信往来,直至她辞世前。

  4.

  故乡,是文学的原乡。以文学的名义,三毛和董琳娜相遇了。

  今年是三毛逝世27周年,也同样是29年前三毛回到定海的那个日子——4月20日,由省作家协会、定海区举办的第二届“三毛散文奖”正式启动。是的,三毛去世后,家乡人民从未忘记这位故乡的“小沙女”。

  2000年,三毛祖居对外开放,陈列着她的数百件遗物、作品、照片,以及友人们缅怀她的文章。还有,丈夫荷西赠送给她的结婚礼物——一个非洲骆驼头骨,随着她从非洲到台湾,最后由她的胞弟陈杰捐赠给了祖居。2016年,定海启动“三毛散文奖”。2017年,三毛研究会成立。今年,董琳娜首次受邀参加散文奖启动仪式。

  对于董琳娜而言,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来舟山了。两次来这里,两度瞻仰三毛祖居,“在那里,我看到了很多作品的手稿,太令人感动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流浪,多年前,诞生于西班牙的文字,穿越千山万水,回到了它们的故乡;多年后,西班牙女翻译家来到中国,偶然发现了它们,跨越千山万水,再次将它们带回西班牙。

  是文学的流浪,照亮了人类的心灵。在三毛短暂的一生中,她用二十多年的时间去流浪,去寻找爱,去表达爱。这位女作家以自己践行梦想、追求理想生活的行动为大多数平凡生活着的人们打开了诗和远方:遥不可及的撒哈拉沙漠、浪漫美好的异国爱情、灼热艳阳下的奇异之旅……我们好似被一阵无比清新而有力的风裹挟,追随着文字流淌的方向,搭字登阶,在文学的树梢上,采撷某种力量——为自己的人生做出合乎自己意愿的选择,自由不羁,勇敢且善良地生活着。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4 追随文字流淌的方向 2018-05-06 7168785 2 2018年05月06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