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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钱塘江

“莫急且慢”话读书

  大凡去往衡阳县曲兰乡菜塘湾参观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的故居湘西草堂,人们必定会去后山上参观两座亭子。尽管建筑本身并无特别之处,但其名字颇耐人寻味:一曰“莫急亭”,二曰“且慢亭”。时至今日,亭子名字的来由已无从考证,但联系王夫之在山下隐居40余年间,著作等身并“传之后世”的不争事实,终让人对其含义有所意会。

  如果说,“莫急且慢”是当年王夫之耐得寂寞、精研学问的一个秘诀的话,那么,对于更多读书人而言,我们是否也应该以“莫急且慢”的心态和方法来读书呢?

  当下,快速阅读已然成为一部分读书人的目标追求。一些人试图通过快速阅读的捷径,达到比一般人早读一点、多读一些的预期。尽管出发点是好的,但实际效果终究糟糕得很。我有位朋友,他喜爱读小说,据他自己讲差不多把中外名著都读了,而其阅读的诀窍则是快读。然而,当我让其谈一谈对某一本外国名著的阅读感想时,他除了能够勉强回忆起其中的一些故事情节和人物外,其他一概而忘,更遑论谈所谓的感想了。因为单纯追求阅读速度结果导致自己囫囵吞枣并沦为“两脚书柜”,这般读书到底是得不偿失的,也是不值得效仿的。

  或许,记忆力超强且能够真做到“一目十行”的人是有的,但我相信,那一定是屈指可数的读书奇才,或者说,那是有人故意编造出来,旨在激励人勤奋读书、刻苦读书的故事,对于绝大多数读书人来说,读书必须坚持“莫急且慢”的原则。“莫急且慢”,当然不是“懒”与“拖”的代名词,而是指要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聚精会神、不温不火地去阅读,把握节奏、读思一体去读书。中国的文字太丰富、太优美、太隽永了,我们只有逐字逐句地读、原原本本地读,才能有所解、有所悟、有所得。记得梁启超先生曾愧叹自己做学问如同骑骏马追疾风,欲速而不达,一代学问大家对于求速治学都有这样的深刻反思、真诚检讨,更何况吾侪普通之辈乎!

  有人说,创作经典其实是最花费时间的,比如马克思写《资本论》用了40年,歌德写《浮士德》花了60年,康德为精心思索《纯粹理性批判》沉默了12年,《红楼梦》“批阅10载、增删5次”……试想,上述作者花费了那么长的宝贵时间写出来的经典巨著,我们选择向他们致敬时,表达我们内心敬畏的最好方式,究竟是作“快餐式的消费”还是“深耕细作”的研读呢?要知道,经典作品“并不会按照你熟悉的套路去演绎,它观念的水位总是高于你惯性的思维”,换言之,你一味贪快求速,那么,走马观花的游览、心不在焉的泛读,你终将与其距离越来越远——尽管你也张开了思想的过滤网,可最后流走的必然是琼浆,留下的只能是砂石。

  我们为什么强调读经典更须“莫急且慢”呢?除了经典丛中蕴含着比普通书籍更为深刻的主题、更为深邃的思想、更为精致的结构、更为隽永的语言,更需要多花苦功读懂读透而外,还因为多读经典、读好经典,有利于我们夯实自身的知识基础、思想基石、精神基业。正如北大一位教授所言:“一个人一辈子一定要读一部大书,读过大书的人,会有不一样的气象。”如果匆匆的快读充其量只是一种浅阅读的话,那么,“莫急且慢”地从容阅读经典大书,那无疑就是一种严肃的甚至悖逆时风的深度阅读。一个人太需要这样的品质阅读了,因为深度阅读必“让我们扎根于这个世界,让生命有质量和完整”。

  时下,有一个让人颇为振奋的口号,叫“重读经典”。我个人理解,强调“重读经典”,是因为我们许多读书人虽然先前读过一些经典,但包括匆匆浏览在内的种种原因,读得很肤浅,对营养效力的吸收不够,因而还需要作精雕细琢式的“重读”。强调“重读经典”,也还因为经典总是有着明暗两条线索,明的一条线索与当时的时代相契合,暗的一条则历久弥新,与当今时代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就是说,不论什么时代的经典,无论经过了多大的时间跨度,我们总能从这些经典中找到对今天这个时代的人与事的变化及其社会现象的生动诠释。就如我们重读孔子、孟子、老子,为什么能够从中提炼出对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益的精华?就是因为它超越了国家、民族、文化等距离,能够唤醒人性中相似的价值观和深沉的情感;就是因为暗寓其中、鲜活地“活在当代”的真理的力量、人性的魅力在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难怪朱光潜先生强调说:“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口诵心惟,嚼得烂熟,透入身心,变成一种精神原动力,一生受用不尽。”

  想起红学大家冯其庸先生珍藏的一册影印庚辰本《石头记》曾经丢失。这件事令他很是着急,思来想去,他下决心通过自己的抄录来保留一部。他托好友从图书馆里借到一套庚辰本《石头记》,利用家人入睡之后的时间,严格按照原著的格式一字不落地、逐字逐句地抄写。就这样,冯其庸从1967年12月开始用毛笔抄写,一直抄到1968年6月才抄写完毕。一些朋友对冯其庸这样的做法感到不解,甚至有人对他抄书的笨办法不以为然,不过冯其庸却认真地表示:“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就算付出一点心血又算得了什么呢。再说,通过自己的抄录,意外地感受到了许多隐藏在书中的内容,这种感觉自己之前从来没有体会过,可以说是意外之喜。”对于冯其庸,抄录的过程不也是其“莫急且慢”而“重读”的过程吗?唯“莫急且慢”抄录“重读”,终令其“意外地感受到了许多隐藏在书中的内容”,这样的收获真可谓喜出望外、不期而遇。

  无独有偶,苏童在读高中时用零花钱买了上海译文出版社的《美国当代短篇小说集》,第一次读了卡森麦勒的《伤心咖啡馆之歌》,但当时觉得小说中的人物太奇怪,不得其中意趣。到后来重读此篇时,他不禁说,什么叫人物,什么叫氛围,什么叫底蕴和内涵,就彻底明白了。“莫急且慢”,悠悠地重读,细细地品味,调动自己已有的人生经验,不光是苏童,谁都可以从书籍中读懂别人、读出自我、读透社会。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3 “莫急且慢”话读书 2018-04-30 7115601 2 2018年04月30日 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