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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2版:钱塘江

江南炊烟轻 春山杜鹃新

  1

  “清明螺,赛肥鹅。”清明前的江南,细雨斜织,是螺蛳最为肥美的时节。

  小时候,水塘河道里螺蛳很多,沿青石板随手一摸就是一大把,没人把它当成稀罕物。有个同学家里养了鸭子,放学后常去摸螺蛳,砸碎后用来喂鸭子。他家的鸭子吃多了螺蛳,下的蛋都是红心的。鸭子个头也长得很大,“嘎嘎嘎”叫得特别带劲,走路都一歪一歪的,被我撵得摇摇晃晃乱跑。

  小时候我挑食,别的东西不爱吃,只爱吃外婆烧的霉干菜扣肉和酱爆螺蛳。外婆把螺蛳放在铁锅里噼里啪啦炒得震天响,是我小时候最爱听的声音。

  螺蛳的吃法很多,辣炒、酱爆、老卤、塞肉等都是美味,不管怎么个烧法,料酒、大蒜、辣椒是少不了的,因为要压住螺蛳的腥味。大学毕业后,我在杭州一所学校教书,学校边上有一口水塘,春天里,柳树刚长出鹅黄的嫩芽,水塘边便有人摸螺蛳了。同事刘宁琪,宁夏人,父母退休后,也到杭州跟他一起生活。刘伯伯刘伯母常去学校边上的池塘捞螺蛳,提一张网,在池塘里晃荡两下,就是半篮螺蛳,运气好的话,还有蚬子、河蚌、活蹦乱跳的青虾和小鱼。蚬子、河蚌用来炖汤,小鱼用淀粉裹了油炸,下酒最好。捞上来的螺蛳则要先放在清水里,滴两滴香油,养上一夜,就会吐去秽物,再用剪子剪去尾部,就能下锅放上葱姜辣椒爆炒了。刘伯伯刘伯母每次炒好螺蛳,就喊我们去打牙祭,于是约上三五同事,海阔天空,把酒言欢,留下螺壳一堆堆。

  除了酱爆螺蛳,讲究些的,将螺蛳煮熟,剔出螺肉,用来炖蛋,吃起来也别有滋味。还有一道菜,叫春韭炒螺肉,鲜香异常。春韭初割,油亮碧绿,与黑中带黄的螺肉互炒,是春天的一道时令菜。光看色彩,就容易勾人食欲。

  有一段时间,我们这里兴起吃煲,商业街上,几家煲店的生意十分红火。煲店里最受欢迎的,便是田螺煲。田螺块头大,肉粗,并不好吃,但是把剔出来的田螺肉切碎拌以肉碎,加料酒、酱油,炒熟后塞回螺蛳壳里,就是一道鲜香味美的美食。我家小子小时候最爱吃螺蛳塞肉了。每次带他出门,只要饭桌上有这道菜,他就吃得满嘴流油。

  又过了一阵,不时兴吃田螺煲了,时兴吃上汤螺蛳了。除了大酒店,大大小小的咖啡馆、茶馆也都有这道菜,这上汤螺蛳最大的特点是鲜,螺蛳淹在乳白色的汤里,上面是暗红的火腿片、碧绿的葱花、象牙色的鲜笋片、大红的辣椒丝,看在眼里,就是一汪浓得化不开的春意,吃在嘴里,又鲜、嫩、香、辣,咸鲜入味,一上桌,很快就会被消灭光。

  螺蛳有清肝明目的功效,《本草纲目》中就有记载:“螺肉味甘性寒,具有清热、明目、祛湿、利尿、通便等功效。”

  江南诸地有清明吃螺的风俗。汪曾祺就说:“螺蛳处处有之,我们家乡清明吃螺蛳,谓可以明目。用五香煮熟螺蛳,分给孩子,一人半碗,由他们自己用竹签挑着吃。”

  清明吃螺,别的地方吃得多是秧田和河塘里的那种螺蛳,我们以吃海蛳居多,俗称“亮眼蛳”。

  海蛳有青蛳、乌蛳、黄蛳之分,我们这里的人嘴刁,爱吃青蛳。吃了螺蛳,壳也不让乱扔,说要抛向屋瓦背,以便用螺蛳壳“套”住毛毛虫。我读中学时,每到清明,街头就有小贩提着竹篮叫卖海蛳,一角钱可以买上一捧,边走边吮,那种鲜美的味道至今难忘。有一年清明节前,舒婷来临海,在桃渚海滩,花五元钱买了一小杯海蛳,吃了几只,只道味美,说平素很少吃到这么好吃的海蛳。其实她吃到的只是黄蛳,要是吃了青蛳,那味道更是没的说了,搞不好,即席赋诗一首都有可能。

  2

  清明一到,春光一路妩媚开来。

  山野中,各种野花都赶在这一季绽放,花事繁盛得让人看不过来,所谓的春色无边,就是这光景吧。有种野花,花极美,颜色像勿忘我,纯净得像雨后的天空。春天的花多半是“可爱深红爱浅红”,它的蓝色便显得格外出挑,格外清新喜人。这种花的大名我不知,它是山野杜鹃的一种。我只知道它的小名——天台人喊它为“癞头花”,而椒江人口中的“癞头花”却是野蔷薇。

  清明花事里,山野的红杜鹃是不能不提的。周末去了三门东屏,稻蓬山上的千亩野杜鹃,开得如火如荼。“暖日凝花柳,春风散管弦”的江南温软地,生长的却是这般火辣辣的花朵,一到春天,这里的红杜鹃大大咧咧、漫山遍野地开着,如红霞,如火焰,如最浓烈的情,映得整个山都红彤彤的,难怪别名叫映山红。让人见了,只想唱一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杜鹃花有花中西施的美称,在我看来,它更像是性烈如火的女子。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从一朵杜鹃花上也能看出来。在东方,杜鹃啼血是悲伤的传说,所以杜鹃花代表着“刻骨绝望的相思”,而在西方,却是“节制而快乐的爱情”的象征。男女相爱,有的时候,真的不宜用情过猛,节制一些,说不定更能长久。老祖宗知道这个理,说“情深不寿”——太过于猛烈而深情的感情,常常长久不了。

  家乡人把杜鹃花称为柴爿花。大约是因为杜鹃花的枝干,像是山里的柴爿,可当柴烧,白居易就说杜鹃花“不似花丛似火堆”,这诗写得真是直白。宋《嘉定赤城志》中则云,杜鹃花“俗号映山红,一曰红踯躅,王荆公诗所谓‘亦见旧时红踯躅’是也。又有一种紫色,唐贞元中僧自天台钵中以药养其根,种鹤林寺,或见红裳女子游花下,俗传花神,即此花也”。这志书,写得简直像是《聊斋志异》,连花神都跑出来了。

  乡野的孩子,最亲近的花,大概就是柴爿花了。清明时节是柴爿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小孩跟着大人上坟祭祖,总不忘采一把回来,插在家里的空酒瓶里。农家娃子玩得兴起,会摘几朵柴爿花瓣,拔掉里面的花蕊,把花瓣塞进小嘴,有滋有味地嚼着。小时候,与小伙伴在山上野着闹着,酸酸甜甜的柴爿花我没少吃。我们小时候没什么零食,大家都拿柴爿花解馋。

  家乡的童谣、情歌、谚语里,写到柴爿花的不少。有一首儿歌叫《柴爿花》,写得很有味道:“柴爿花,红大大,四只航船载白蟹。白蟹壳,两头尖,泥鳅讨老嫣(本地方言,老婆),水鸭做新妇,高脚雄鸡做陪鼓,狼鹗(本地方言,乌鸦)叨柴狗烧火,猫做厨官老鼠夹桶盘,夹到半路口口吃个完 。”

  这首儿歌充满童趣,用土话念起来,味道特别好,我尤喜欢这一句——“水鸭做新妇,高脚雄鸡做陪鼓”,充满趣味。临海也有民谣:“柴爿花朵各朵,爷爷中意小孙户(本地方言,媳妇)。”念起来,韵脚很齐整。

  家乡的情歌里也少不了柴爿花。“柴爿花,笑连连,半升谷子落秧田,上丘拔秧下丘栽,十八小妹送茶来。”这是三门情歌《妹等小哥到哪年》,歌声抑扬顿挫,回味无穷——一个富家小姐爱上了种田郎,在柴爿花开的时节,情郎下地插秧,情妹妹“金打茶壶银镶环”,送茶到田头。

  柴爿花开时无遮无拦,把大红色彩肆意地铺展开来,有种不管不顾的任性,引逗得城里人忙不迭地下乡采花踏青。春天时,景飞师兄邀我们去赏花,他那里有万亩杜鹃林,开得颇有气势,一到春天,万山红遍,因为忙,没去成,心却念着。明年此时,趁春光未老,一定去看个够。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12 江南炊烟轻 春山杜鹃新 2018-04-17 6941721 2 2018年04月17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