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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4版:钱塘江

山至高处人为峰

  2017年,适逢潘天寿先生诞辰120周年。12月1日,“民族翰骨——潘天寿诞辰120周年纪念大展”在浙江美术馆开幕,展出了120余幅潘天寿代表作及手稿文献等。在美术馆,我像虔诚的弟子,一个人默默地朝拜,后来干脆席地而坐。

  坐在地上,感受大师。看大厅里展示的《夏塘水牛图》,还有那些花草虫鱼,无不充满了朴素而淋漓的生命之美。

  对于生命的美,潘天寿从童年就开始认识了。

  我和潘天寿都是宁海冠庄出生的。同一个生肖,岁数却相差了一个甲子。听村里老辈人说,潘天寿跟我一样,小时候也在村里放过牛,想来我俩看到的景象应该差不多。村里养的大部分是水牛,耕种时,水从天台山、四明山脉流下来,牛就被人套上牛轭,随着农人“驾——”的吆喝,撩起大步,在明镜似的水田里往前走。我们这些放牛娃就伏在田埂上,看在牛前牛后翻飞啄食泥鳅的白鹭,看牛眼里映出的红色,那是附近山上盛开的杜鹃花的颜色。耕罢,这些水牛在水潭嬉戏休憩,我们就挖了硕大的草根放在嘴里嚼,甜丝丝的。临近晌午,终于等来了家人送来的“接力”,也就是点心。我们嘴里咬着“接力”,其实早就割了嫩嫩的青草,先给牛喂了“接力”。待我们把缰绳绕在牛角上,水牛就抬腿“轰”的一声奔跳到水中。入水的瞬间,水花溅起,整个水潭沸腾了,凫水的鸭子避开一边,只有一群红头苍蝇不怕,像是来了亲人一般,翻飞在牛身上。牛把头潜入水里,稍停再浮出水面,“哞——”一声长吼随着满口的水喷溅出来,连潭边的茅草都摇摆起来。

  坐在地上,感激大师。看着画上的落款“雷婆头峰”,我就如坐在家乡那座叫相见岭的山脚,仰望它的主峰雷婆头峰。

  听老人说,古时候,因为一条不称职的“九炮龙”,冠庄一带三个月未雨,道行不深的雷婆排除万难冒险降雨,却触犯了天条,被压在山峰下。冠庄的百姓十分感念雷婆的恩德,从此这座山峰就被称为雷婆头峰。据说潘天寿的家人在山边有一块地,他会帮助家人下地或到雷婆头峰砍柴。

  我第一次登雷婆头峰是在宁海中学读书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上山摘柴子。虽是秋天,仍是闷热。我们从相见岭的左侧折入一条山道,起先是在陡峭的山坡攀爬,不一会,汗丝就悄悄地渗出。后来到了一个平坦之处,有习习凉风拂面,有人说,这是山脊。同学们欢呼起来,一边摘柴子,一边沿着山脊走去。不觉山已陡起,遇见了一座峰。爬上山峰后,有比山脊更大的风。这时有同学提出不爬了,因为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摘柴子,爬上顶峰,不一定能摘到比这里更多的柴子。我摇摇头不同意:这座山是潘天寿登过的,一定得爬上去。于是,打退堂鼓的同学纷纷鼓起勇气继续攀爬。再爬过一座峰后,雷婆头峰就近在咫尺了。大家在山脊上狂奔200多米来到山峰下。与前边两座土质的山峰不一样,雷婆头峰全是黝黑的石崖,壁立如刀削。上啊!上啊!有人冲我喊。我懒得理他们,独自寻找当年潘天寿走过的路。花费了整整二十分钟,独自一人登上峰顶时,面对美景我哭了。这是附近山间最高的一座峰,那些山峰都在脚底下。从山峰的间隙里,看见了冠庄,还有堤树岭过去的仇家村。更重要的是,还可以看见更远的地方,那里有蓝色的海洋,那是象山港。象山港尾,是明代大儒方孝孺的故乡溪上方村。抬头看,还有飞鸟在天空盘旋。比飞鸟更高的地方,是灿烂的云霞。我估计潘天寿当年登山时与我差不多年纪,因为他十八岁就去浙江第一师范读书了。如果年纪太小,不会为一个神话传说攀登一座山峰,也不会有太多的联想,只有青春少年风华正茂时,这座雷婆头峰才能在他心里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可以说,潘天寿的家国情怀、高峰意识、凌然豪放之气,都源自于家乡的雷婆头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西风渐来,潘天寿挺身而出捍卫包括中国画在内的民族艺术。1957年后,潘天寿先后出任中央美院华东分院副院长、浙江美院院长,开始进行一系列的中国画教学改革,为中国画的发展争取空间。同时提出东西方艺术“两大高峰”“拉开距离”等重要观点,坚持走中国画独立发展的道路。也就在这段时间,他的个人创作迎来了转折和高峰。他结合鲜活的现实生活,以雄健劲拔、奇崛奔放的笔墨,积极乐观、奋发向上的精神,磅礴宏大的气势,创作了一大批表现时代的作品,引领了现代中国画“传统出新”的创造之路。

  坐在地上,感恩大师。我观画时,眼眶含满泪水。如果没有潘天寿为主的艺术家们保持清醒的头脑,一起为中国画的教育呕心沥血,中国民族艺术恐怕不会有今天这么高的地位。潘天寿是中国现代绘画的一代大师,与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并称为20世纪中国画四大家。但他却说:“我这一辈子是个教书匠,画画只是副业。”大师谦逊如此,更令我感怀。


浙江日报 钱塘江 00004 山至高处人为峰 2017-12-16 5835504 2 2017年12月16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