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动在乡间的五彩音符
柴薪
铙钹
高高的铙钹声划破乡村上空,天空与大地仿佛被一分为二。
天圆地方,缺一不可,没有天空的大地和没有大地的天空,一样无法想象。铙钹的上半部分似乎是天空,下半部分似乎是大地。只有天空与大地相交合,才能敲打出如此高亢的声音。
在乡间戏台,当一双手上下挥舞拍打着铙钹,激越的声音仿佛将天空与大地焊接起来。乡人从四面八方角角落落来到戏台下,欢乐与笑声聚合在一起,整个乡村仿佛晃动起来。
铙钹挥舞,炊烟袅袅,燕子斜飞,麻雀张望、蜂蝶蹁跹、乌鸦聒噪、喜鹊喧闹。铙钹在手中翻飞开合之际,仿佛风声雨声在其间穿行,五谷六畜在其间生长,草木花朵在其间勃发。
铙钹之声,声质迢迢,声音邈邈,刺破天宇;铙钹之声,煨暖寒冷,凉爽酷热,长风浩浩。仿佛民间的故事在大街小巷,在白墙黑瓦,在草木花朵的缝隙间流传。
唢呐
像一朵金黄的花朵,开在乡间四季轮回的屋檐下。岁月褪不尽它高亢的声音,灰尘遮不住它金黄的质地。故乡的河流在它的气孔中翻滚流淌,故乡的花朵在它的摇晃间遍地盛开,故乡的故事在它的呜咽中代代流传。
唢呐,在乡间大地游走,在乡路上空回荡,在喜宴上欢笑,浑厚洪亮肃穆的声音溢满乡间,或甜或酸或涩或辣,五味俱全,仿佛开满了故乡的味道。
在民间,唢呐的声音是有生命的。它吹出五谷丰登、风调雨顺,是生命最具个性的张扬表达。黄铜制的花朵仿佛开在故乡的心中,那片忧郁的心事就是它的花心,花语由唢呐叙述。当唢呐吹响时,鼓起腮帮,提起气,手指按拨跳跃时,一切就尽在唢呐的吐故纳新之中。当唢呐沉默时,唢呐上的音孔就像白纸上的省略号,省略了千言万语,却似乎又扑簌簌从音孔中洇出,欲止又言。
当繁花落尽,唢呐,这朵铜质的花朵,依旧高昂着头,壮观地摇曳,为民俗镀上瑰丽的色彩,缓缓吹开一轴绚丽多彩的民俗画卷。
二胡
在山间,在田野,在溪畔,在街头巷尾,在野草蔓生的大地,在月光朗照的檐下,两根弦在一张弓的推拉之间,二胡的曲调仿佛穿越悠长的时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述说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酸甜苦辣和一个个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与传奇。
在宁静的春夜,在暗香浮动的庭院,一曲《新婚别》,那感伤凄婉缠绵悱恻的琴声,仿佛在叙述着一个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在静谧的夏夜,在满天繁星的旷野,一曲《赛马》在耳边响起,眼前仿佛展开一幅千里草原,一马当先,万马奔腾的热烈壮观场景。在秋夜听一曲《良宵》,曲调中那份独特的意境韵味和萧瑟隽永一丝丝地渗入心头,人间的况味与天上一轮明月相互慰藉。在冬夜,雪花在天宇静静地飘落,万籁俱寂之时,“风雪夜归人”捧出“红泥小火炉”,斟上“绿蚁醅新酒”,听一曲《寒江雪汀》,足以为这隆冬雪夜增色,足以聊慰平生,足以排遣内心的那分孤独与愁苦。而一曲《二泉映月》或一曲《江河水》,虽少了浪漫的色彩,却多了几分人世间的苍凉与辛酸,悲伤与愁苦,也让人永远记住阿炳、记住了美妙神奇的二胡。
像一缕天籁,像一泓山泉,在四季的交替轮回中,在二胡的琴声里,千万般滋味“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锣
似乎一声长长的叹息,叹息着日子的阴晴圆缺。把乡间支离破碎的日子拼凑起来,如同拼凑心事,拼成一个圆,当成一面锣来敲,日子似乎也是圆的。
梦,有时也是圆的。不然不会有圆梦一说。圆圆的锣敲响时,声音清脆悠长,隐隐约约有回音,像圆圆的梦中发出的声音。
在乡间,月亮像一面锣,太阳像一面锣,河边的水碓也像一面锣。岁月不停地敲打它们,日子在锣的边缘慢慢流走,像车轮留在乡间路上的辙痕。
包裹着白棉花与红绸布的木质锣槌与黄铜制成的锣似乎是一对情人。木槌一敲,锣面就有了回声,金属质地的声音溢出锣面,一波一波漫向乡间的天空,就像木槌敲开了锣的心。
锣也敲活了乡间的日子。古朴的木质戏台上,圆圆的锣就像圆圆的月亮高高悬挂,黄铜的光芒照亮乡间的生活,锣声阵阵响起,幸福的日子已经来临。
笛子
年轻时读到陆机《猛虎行》中“静言幽谷底,长啸高山岑”这类诗句,就会想起笛子。沈从文先生也说过“静言幽谷横长笛,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一段时间里,我是喜欢并沉浸在“发妙声于丹唇”这样美妙的声音里的。
笛子一般不长,大多不过一米,外表圆润,吹起来声音动听。天色如洗,原野如染,江上何人吹玉笛。在这种意境下,听人吹笛子,总会动情。笛声很“清”,也很轻,清新疏朗似乎不着轻尘,又似乎挂着晶莹的露珠,带着吹笛人的欢乐或忧愁,向四处飘散。
春天,河堤长长,柳丝剪剪,笛声像草木间跳跃的精灵;夏天,阳光灿烂,万物蓬勃,笛声像缕缕清风驱散滚滚热浪;秋天,天高云淡,雁声阵阵,笛音像大雁的和鸣;冬天,白雪皑皑,四野茫茫,笛音可伴你岁月安好。
苏东坡贬谪黄州时,曾和好友章质夫一首《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内有“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后来的人给改了,说,笛子是好乐器,可以吹出那“点点离人泪”,而且“用心吹了,便春色六分,流水三分,剩一分是他人的尘俗”。是那样的凄美。
笛子是朴素的乐器,笛声是人间的天籁,笛声是美好的回忆。
鼓
在乡间,有多少面鼓,就有多少故事被敲响。鼓声阵阵,像家园的心在跳动。家园的心跳是不会停止的,因为农人的心跳就是那最神圣最庄严的鼓点。一阵紧似一阵,鼓点在乡间的上空骤响,像雨点瞬间打湿了乡间田野的阡陌。
鼓点跳跃,又像一个个汉字的排列,像草木、像炊烟、像屋舍、像小河,乡间的一切在鼓点声中渐次迸出,如玉如珠,如梦如幻。
圆圆的一面鼓,就是一个圆圆的乡村,一个圆圆的舞台,鼓点在上面舞蹈,一双鼓槌就像农人的双脚,踩下的脚印如深深浅浅的鼓点,踩响生命的轨迹。
乡间的土地也像一面鼓,岁月和村庄在鼓声中流转,五谷和六畜在鼓声中生长。历史与命运,农人与庄稼都包容在鼓的空心里,或悲伤,或欣喜,都回荡在鼓点里。
还有乡间的戏台,我从不探究戏装的新旧,道具的优劣,也不在乎演员的唱功、念词、扮相、台步是不是正宗,因为当开场锣鼓震天响起时,心头的热血都会被锣鼓声激荡得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