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菱角
沈学东
七月,“菱角远牵衣”的时节。不知怎么忽然记起了小时采菱的快乐。印象中,我和小伙伴阿鲍上山摘野杨梅以后,衣摆就染红,洗也洗不掉,要待梅雨季节过后才自然褪去。下海拣螺蛳以后,裤脚沾着的黑泥拖也拖不动,在溪坑里要好一番浸泡,才能洗干净晾在竹竿上。可是采菱角,因为塘里水不深,虽然短裤也会染黑,但一般来说是无大碍的。
村庄的东头有个老菱塘,有点野性,有点淘气,只要庄稼人放过田头水,菱角叶便零零星星地飘在河面上,仿佛是风带来的信息,告诉你夏天到来了,又是个热闹的收获季节。
只要河面空阔,菱角会长得很快,它们总是和茭白、水草争生长的地盘。有时“鸡子”也来凑热闹,它们的样子既像荷叶,也像菱角,只是叶子圆圆的,有点粉刺,凑合在一块儿,远看时叫你分不清。开始时候,密密麻麻挤压着的菱角叶子缝里,长出一根纤巧的茎,头上顶一朵粉黄色的花。然而我们似乎并不稀罕它的魅力,而是在菱角叶里寻找果实。它们夹在密叶中,干搁在地面上,不用花费多少力气,就有不少收获。嫩的果实,能用手指剥开皮,雪白的果肉清口,甜浆浆的,稍微成熟点皮就硬,用嘴巴咬,带着麻涩味。
由于浮生植物往往堵塞河道,所以菱角是低贱的植物,就常常被家庭主妇撩去沦为饲料。有时候,被农人们用九齿钉耙扎上河岸,在太阳底下干晒成烂黑,做稻田的养料。只有在老菱塘里,它们才能健康地生长。
那天,是在近秋,我走过塘岸边。偌大的水面被一片绿叶覆盖,菱叶次第挨着,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山脚下。岸边,几个姑娘推着漂浮在水面上圆圆的大木桶采菱角。她们穿着红白相间的格子服,戴着碎花布做成的袖套,用手拨出一条水道,露出的泥浆水浓稠得发黑,有肥力,似乎也包裹着浆汁。
菱角垂生于密叶下,沉在水中,必须全株拿起来才能看得见。所以采收时,姑娘们总是轻巧地提起菱盘,轻轻地摘下菱角,然后放平,以免损伤。她们的轻柔感动了那些鱼儿,在水波涟漪的时候,有不少鱼儿游过来,在水中忽上忽下,偶尔浮上水面,溅起一朵浪花,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水桶划过,菱叶自然合拢,“丛丛菱叶随波起,朵朵菱花背日开”,紫红的茎,嫩黄的花朵,绿色的藤蔓,景色既美丽,河面又清凉,再配上漂亮的姑娘,似乎连蜻蜓也忍不住来凑热闹。它们常常在水面上轻轻地掠动翅膀,或者轻轻触碰菱叶,间或停在菱叶上,一副低头沉思样。
立秋以后,剩余的菱角已经完全成熟,它们从茎上脱落,沉在水底,陷在淤泥里,我们称它为老菱。因为种子并不需要太多,村里是允许大家去捡菱的。
秋高气爽,水落石出。菱塘的水面自然下降了不少,秋风虽然砭骨,可是大家兴致高涨。岸边有好几堆衣裤,水里有好几十个人头。浅水只及大腿根,深水淹没胸脯。人高马大的基本上到深水区,这里的老菱个大、熟透,又多。像我们小孩子,只在岸边的淤泥里摸,可是这里也有很多菱角。只要心细,用脚趾踩踏,硬物必然就是一颗老菱。有时候,甚至鳗或者黄鳝会从容不迫地从你脚下溜过,想捉又捉不住。塘里是养着鱼的,可是塘鱼不多,捉鱼的高手倒是能在杂草里摸出几斤重的黑鱼来,在水面上噼里啪啦地弹响,引得一片喝彩声。
必到暮色四合时,那些采挖老菱的身影才会渐渐离去。上得岸来,嘴唇虽然冻得发青,但在背风的地方换了衣裤,仍会忍不住地乐。
可是,不久前阿鲍说,他家的菱角种植在稻田里,虽然整地筑埂,引水以后也养些鲫鱼,可是菱角叶疯狂地生长,水下缺少氧气,再说还有天敌黑鱼,菱角很难生成,不会再有小时候那样,大家尽兴采菱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