捣臼声声
厉守龙
偶尔从电视上看到旧时农村舂米的器具——石臼,把我的心拉回到一个宁静安谧而又无比温暖的境界。伴随我长大的咚咚捣臼声如一首抒情的小诗,抑或是一阵清凉的风,隔着岁月传来,遥远的韵律直入心田。
小时候的家是老屋,门前是成片的花圃和菜畦,屋后有棵苍老的大树,浓荫恰到好处地把老屋笼罩起来,给老屋平添了几多含蓄和风度。一次回到老家打扫老屋,偶在隔壁厅堂的柴草下,又见着了尘封已久的那只太熟悉的捣臼。那一刻我静立了许久,触景生情,儿时听到的捣臼时铿锵的咚咚声也仿佛传来。我试图写出这种声音,但始终未能如愿,也许,那久违的捣臼声是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的。
现在,记忆中的那些静夜,单调又醇美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我似乎见着了臼上的月光,见着了月光映照下母亲瘦弱的影子。
那时,幼小的我倚在母亲的脚边,在昏暗的油灯下读着板壁上隐隐约约而又有节奏和韵律的母亲的影子,听石臼与石杵碰撞而迸出的咚咚声。母亲见我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停下手中的活,抚着我的小脸问:“怎么了?”那一刻,我只觉得母亲的眼光好温柔,心中顿时升起一种难言之情,我说:“阿妈,你舂米的影子好看。”母亲长松一口气,笑了,一丝倦意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在咚咚的捣臼声中,我走过了童年,油灯下,看见母亲的影子愈来愈瘦,那月光下捣臼的声音也更凝重了。
我唯一能帮母亲做的,就是在她举起石杵的瞬间,手伸进石臼把谷子搅匀。母亲的脸上露出月光般的笑,石杵举起落下、举起落下,动听的音符便随着母亲灵巧的手跳了出来,在幽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很远,那不是一支真实的月光曲吗?
或许是那悦耳的捣臼之声吧,那时的月光也显得格外亮,轻盈地洒落在母亲的背上,把母亲的瘦影子点缀得愈发动人。夏日里忽闪忽闪的萤火虫也随着母亲起伏的身子上下飞舞,时明时暗。月光、萤火虫、母亲的影子,和着捣臼的声音,不正是一幅有声有韵、有情有景的画卷吗?
后来山村通了电,紧接着村里也有了粮食加工厂,但母亲为了供我和弟妹读书,连一担谷仅需两角钱的加工费也总是舍不得花。一到晚上,母亲抖落了白天劳碌的风尘,依然坐在石臼边,佝偻着日渐瘦弱的身子,去舂那永远舂不完的米。几回梦中我被那捣臼声惊醒,恨自己不能快快长大,不能助母亲一臂之力。有一次,我竟伤心得在被窝里哭了起来。
后来,我离开老家到城里求学,就很少见到老家的石臼了,母亲也终因年迈多病不再舂米捣臼。但母亲油灯下的影子,沉淀在了我心深处。
生活里那么平凡的东西,那么普通的声音,竟令我如此牵挂。透过这平淡而有神韵的声音,我仿佛看到了当初吃上由母亲舂出来的香喷喷的米饭时喜滋滋的情景。如此想来,我们的生活周围,是不是还有好风、好景、好情、好音被我们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