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缘
王向阳
一年启程时,游子眷归林。新年回首,老家浦江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呢?那里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婺剧,《三请梨花》《双阳公主》穿云裂帛,《断桥》《百花公主》深情缱绻,《磨豆腐》《哑背疯》诙谐幽默,真让人三月不知肉味。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村里有一个不知疲倦的高音大喇叭,整日不停地播放唱片,除了歌剧《洪湖赤卫队》以外,最多的还是戏曲,包括婺剧《三请梨花》、越剧《碧玉簪》。可能是乡下人的粗犷,喇叭的分贝调到最高,远在十里八里都能听到。大家都不以为吵,有的只是赞许:“某某村的喇叭真响啊!”耳朵里天天灌戏曲,所以村里的小伙子大姑娘都能哼上一段《送凤冠》《十八相送》什么的。
儿时在乡下最重要的娱乐方式,恐怕要数看电影了。不管刮风下雨,无论什么片子,只要在五里路的半径以内,总要赶去看。有一次,大人们说越剧《碧玉簪》很好看,可是放电影的村庄离家八里地,实在太远,而且在盆地边缘的一个小山坳里。小孩子最怕黑,黑灯瞎火的晚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不平的山坳里,连手电筒也没有,汗毛倒竖。好在有一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伴同行,一路大声说话,相互壮胆。儿时出门看电影最远的一次,居然是越剧,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感动。
1980年,我到镇里上初中。在这个远近闻名的古镇里,同时诞生了两个剧团:越剧团和婺剧团,能够让我在放学以后,方便地看到排练和演出。
记得婺剧团排练的第一本戏是《铁灵关》,此外,还有《双狮图》《打登州》等。婺剧团的小丑表演可圈可点,他平时言谈举止就诙谐幽默,大家反而把他的真名“谭小刚”淡忘了。
我真正体会到戏曲的魅力,是因为专业的县婺剧团。每年的正月初五、初六,邻近的三郑村都要邀请县婺剧团演两天两夜的戏,雷打不动。
正月初五,我跟父亲到姑姑家拜年,早已身在曹营心在汉,有点魂不守舍,吃什么馒头拿什么红包都不在乎。匆匆吃完中饭,只盼早点开溜,因为从姑姑家东庄村到三郑村,还有五六里地,至少得花一个小时,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当时还是十来岁的小孩子,个子太矮了,站在戏台前踮着脚尖、仰着脖子,也不一定看得到,有时得捡两块砖头垫脚。当时演的剧本至今还记得,比如《十一郎》《银瓶仙子》《哑背疯》《九件衣》。印象最深的是《银瓶仙子》的舞台背景实在太绚丽了,民间剧团根本无法望其项背;《哑背疯》一个演员演哑巴和疯婆父女两个角色,应付自如、天衣无缝,也颇新奇。
因为年纪小个子矮,既然台前不太看得清,不如溜到后台去,看演员们化妆。能够近距离接触心中的偶像,既好奇又兴奋,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跟今天的追星族差不多。
当时农村的娱乐方式还比较单调,除了电影就是戏曲,戏曲也迎来了短暂的春天。当时的农民想跳出农门,途径只有两条:第一条,高考,第二条,考进县婺剧团,马上转成居民户口,上台演出,风光无限。所以,县婺剧团一招聘,吸引了许多青年才俊。
可惜好景不长,当我再一次接触县婺剧团的时候,戏剧正在走下坡路。1991年春节,村里邀请县婺剧团演了两天两夜的戏,这是小村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所以比过年过节还要隆重得多。远近的亲戚都来了,我在外地读书的老同学都已放寒假回家,也一起来看戏。村里指定几户人家承担演员的伙食,我家分到一桌,请的是小丑和司鼓等。
最后一晚的演出场景令我终生难忘,伤感至今。呼啸的北风中,舞台上演员们个个慷慨激昂,满头大汗;舞台前稀稀拉拉、冷冷落落,只有两三百名观众,除了我一个年轻人以外,都是清一色的老年人。
随着国家大力保护民间艺术,浦江的戏曲艺术重现光彩,“浦江乱弹”让浦江成功入选省传统戏剧之乡,成为浙江首批传统戏剧特色县。婺剧、越剧重新活跃在浦江城乡,可见传统戏曲具有顽强而旺盛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