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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1版:深读·人文世界

记者年终回访永嘉留守儿童小学和安吉民工子弟中学,持续关注那些—

振兴乡村教育的探路者

  编者按:2016年,本报记者在《人文世界·教育诗》专栏报道过多所小学、中学,想从不同的角度探求同一个命题,那就是怎样才能让教育更公平、普惠、共享?一年的时间,我们去过留守儿童所在的山村小规模学校,县城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就读的民工子弟学校,也去过省内广受赞誉的高考“牛校”镇海中学,以及在顶层设计下教育满意度飞快提升的转塘小学……

  我们见证了义务教育阶段标准校舍建设的全面覆盖,倾听了校长、教师、孩子们的梦想和希望,我们用观察汇聚起这个时代基础教育的全貌,也以思考反复验证:用心办教育的情怀、信念和努力,是否更重要?

  然而,很多的牵挂,很多矛盾难解的争议,并未随着报道的完成而结束,相反,它们成了我们持续关注这些学校的动力。2016年岁末,我们的年终回访就此展开。

  上篇:石公田小学,山水里复兴乡村教育

  2016年新春伊始,记者去过位于永嘉县沙头镇花坦乡石公田村一所山坡上的小学,全校只有6个老师,23个学生,90%以上的学生都是留守儿童,它就是石公田小学(见本报4月15日第20版《山水田园里的乡村教育》)。

  像石公田小学这样的乡村小规模学校,全国有10万多所,浙江也有不少。对于它们的去留,一直有争议。是否会被撤并?是否会随着生源不断减少而自然消亡?就像是时刻等待在这些学校前方的岔路,谁也不知道,五年、十年之后,学校还在不在?

  但石公田小学是特别的,因为它不只是给人以偏远乡村小学的固化印象,而是在进行活泼有趣的教改探索——搭建“山水田园课”。孩子们的课程贯穿着科学奥秘,溪水上、高山巅、竹林里都是他们的课堂。目前,石公田小学的山水田园课已经积累了80多个课例,校长朱利锋和那些志同道合的老师们正不断对课例进行梳理和细分研究。

  他们认为,当乡村小规模学校有了自己的课程,才会内生出摆脱消亡命运的生命力,乡村教育的复兴还会带动村庄人口回流,扭转村庄沦为“空村”的命运。这是一群理想主义者的教育实验,他们需要时间。

  12月17日,山里晦明晦暗。山坡上,红色的教学楼耀眼,一竿长竹挑着红旗招展,大群白鸽飞起飞落,“咕咕”的叫声让人想起老祖母的絮叨。朱利锋正乐呵呵地站在学校院子里看几个小男生打篮球。

  “哈,我还以为你明天过来!”朱利锋一抬眼,看见走进校园的记者。

  这一年里,人来人往。林恒雷老师支教结束,带着小狗花花回了原来的学校,阿亮老师也去了另一所县城的私立小学;县教育局又给石公田小学分来了一位姓郑的数学老师,25岁的胡新疆老师和谷叶青老师都还在,谷老师9月份还做了妈妈;六年级的5个孩子都毕业了……王斌还是坚持每个月过来给孩子们放两场电影,陈耀老师也仍然经常大晚上从温州开车过来。就连学校里的那条大土狗金刚最近生了第四胎。

  写在4月15日“人文世界·教育诗”中的石公田小学师生们的三个心愿实现了吗?没有完全实现,但变化还是有的。厕所里贴上了瓷砖,装上了裱花玻璃门,旁边还建起了两间设施齐备的浴室,卫生条件有了明显提升。

  英语老师和音乐老师还是没有。“如果我硬要,教育局也拗不过我。”朱利锋的话里没有怨气,因为他知道这并不是石公田小学这一所学校的问题,而是众多农村小规模学校普遍长期面临的问题。

  对于农村小规模学校的去留,一直存在着争议。主张撤的一方认为,学生太少会缺乏学习氛围,应该让孩子们融入大集体;主张留的一方则认为,孩子上学离家远或是读寄宿会带来很多问题,而且学生少有少的好处,城市里都提倡小班化教学,农村学校是自然小班化,不应人为干预。

  朱利锋说,如果有一天石公田小学因为学生人数少自然消亡了,他能接受,但如果是人为撤并而消失,他不能接受。他早已下定决心要“扎”在石公田小学,做好山水田园课程,为农村小规模学校寻找方向。“得从为学生好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而不是只从硬件设施和资源利用的角度来考虑。目前,哪怕再偏远的学校,硬件方面也已经很均衡了,但设备好课程不好的话,设备就只是摆设。”他说,学校能不能办好,关键还是老师肯不肯用心。

  今年暑假,朱利锋受“美丽中国担当者”志愿者组织邀请,去云南腾冲一带的山区学校考察支教,还在21世纪教育研究院组织的活动中前往北京参观了一所由家长们开办的私立学校日新学校。

  “腾冲有一所小学,校长很想把学校办好,在他的努力下,现在学生也一年比一年多。目前,私立小学慢慢多了起来,到私立小学的孩子也多了,在云南大理就有很多家长办的学校,北京的日新学校开始只有五六个学生,现在已经有四五百个学生了……”从朱利锋的讲述中,记者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开阔的眼界和坚实的支撑,对于石公田小学的第三个心愿——多鼓励乡村教师开发本土课程,其实一直在实现过程中。

  除了老师和学生,石公田小学还有一位比我先到一个月的客人——27岁的青岛姑娘管美艳,朱利锋像变魔术一样把她从落满鸽子的教学楼顶叫了下来。11月中旬,管美艳从北京桂馨基金会离职后来到石公田小学,她想通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来观察这所“桂馨乡村科学教育创新实验学校”师生们最真实的需求,此外,她还在协助朱利锋梳理“山水田园课”的课例。

  “新老师必须要有一个业务成长的氛围,也就是常说的5年打磨期,不然想法再美好,课也上不下去。”管美艳快人快语,她说,满以为自己名校毕业,给小学生上课绰绰有余,却没想到第一节课上到一半就上不下去了。“这里的孩子课上课下都很活泼,教室也是乱乱的,一点儿都不是城市学校那种坐得端端正正、很乖很规矩的样子,但你会发现这里孩子脸上那种特别开心的笑容。”

  现在,“山水田园课”框架已经逐渐清晰。按照朱利锋的设想,现在还是以科学贯穿所有课程,一二年级的孩子以基础性课程为主,三四年级的孩子以植物、动物类主题性课程为主,五年级孩子以工程与地球空间的主题性课程为主,六年级孩子就自己研究,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们从明年起要模仿《苏州水八仙》的体例,做一本山水田园课教材,让学生和老师一起写,一起配上亲手画的彩图。”朱利锋已经被桂馨慈善基金会推荐参评马云设立的首届乡村校长奖,现在进入了40选20阶段。如果能最终入选,他将获得50万元奖励,这样他就能带着师生去更多的地方进行自然考察,把山水田园课程更好地开发整理出来。

  山中草木,春华秋实。傍晚时,朱利锋决定带我们到楠溪江苍坡古村走走。在苍坡村溪边,一群孩子在打水漂,朱利锋也参与进去,还习惯性地上起了山水田园课——水漂能打多远取决于石片入水的角度、速度以及风速……孩子们见他水漂打得远,很给面子地跳起来鼓掌!我们走到哪儿,孩子们就跟到哪儿。“你们在哪个小学读书?”离开村庄时,朱利锋告诉他们,我和你们校长是朋友哦!孩子们一听都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

  这一刻,我似乎更深地理解了朱利锋们的坚持——如果一个孩子在村庄出生,那就让他在村庄里接受到好的教育吧。他不用焦虑着要离开村庄,他可以自信地告诉别人自己的根在哪儿……这,也是振兴乡村教育的意义。

  下篇:南北庄中学,城郊开出绚丽花朵

  第一次到安吉县南北庄中学是2014年11月,那时我第一次走进“小组合作制”课堂,看到每5到6张课桌椅摆到一起,学生们头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而教师巡弋在各个小组之间。吃饭了,每个班的学生排队到食堂,也是一个个小组坐在一起,不掉饭粒,不剩饭菜,安静得不发出任何声响……那次我没有写稿,因为心存疑虑。

  2016年初,南北庄中学课改初见成效:作为安吉县唯一一所公办的纯民工子弟初中,2015年第一届毕业生普高升学率为31.7%,人数超过另外几所民办民工子弟学校办学10年的总和。虽然整个安吉公办学校中成绩排名后20%的生源都集中在这所学校,却有两个学生以裸分考上了安吉最好的高中安吉高级中学(见本报3月25日第18版《一所民工子弟学校的转身》)。

  12月16日,记者来到南北庄中学回访,校园里多了一条崭新的塑胶跑道,围墙也进行了美化,教学楼后面添置了供歇坐的石椅。教学楼二楼的生物实验室兼做了美术画室,摆放在里面的一幅幅油画让人不敢相信它们是出自完全自学的王海容老师之手。王海容本是英语老师,因为爱画画,一年半前恳请校长让她做了专职美术老师。“我就想多画一些画,让我的学生多受到一些美的熏陶,校长觉得挺好,能让南北庄中学多一些特色。”中午时分,王海容老师在画室里教学生画油画,这个学期结束之前她要带领学生完成10幅美术作品,挂在每个教室,还要辅导十几个学生参加明年5月举办的安吉县艺术节。

  回访之前,校长鲍锋就在电话里和我聊到了这一年学校的很多变化:教育局对学校很重视,学校的硬件设施也改善了,10个教室全部安装了无影灯,一半的教室配备了电子白板,藏书量多了一倍;学校恢复独立办学时一批50多岁的老教师到2018年就要全部退休了,现在南北庄中学补充了很多年轻教师。“我现在能从全安吉的农村学校中挑选最好的老师。”鲍锋还告诉我,从今年起,南北庄中学已经划入城区,从一所农村学校变成了一所城乡接合部学校。

  南北庄中学的“小组合作制”课改和德育文化建设已经名声在外,今年就有来自全国的200多个团队、近一万人次到学校参观考察。

  这一天,正好有杭州富阳区大源镇中心小学校长带了初中部全体老师来南北庄中学考察。下课铃响后,教师办公室里挤进很多大源镇的老师,他们三三两两地围在南北庄中学老师的办公桌前,问题一个接一个:你们都是怎么引导学生好好学习的?老师上课时需不需要管纪律?平时怎样奖励学生……“这次过来主要是想看看南北庄中学的小组合作制流程是怎样展开的。”大源镇的李安根老师说,大源镇小初中部过去也小范围尝试过小组合作制课改,但效果并不明显,“南北庄中学课改是全方位的,有德育文化作为支撑体系,而我们学校的德育文化当时没有跟上。”

  “这里的学生学习状态确实不一样,在我们那里,城区学校的学生也没有这么饱满的精神状态。”大源镇中心小学夏建勋校长对记者感慨道,富阳对义务教育的投入很大,农村和城镇的学校硬件条件没有差别,学校老师最大的困惑就是不知道怎样努力才能看到教学成绩。“我们学校也是独立设置的民工子弟学校,初一6个班、初二4个班、初三2个班,但每年却有不少学生转学离开,而且走掉的学生都是成绩比较好的……南北庄中学是在为我们这样的学校找路,尽量缩小和其他公办学校之间的差距。”

  在夏建勋看来,这条“路”既不需要巨大投入,也不需要教师有多么高深的知识,它能够带来成效和变化,而方法只是通过转变课堂模式和教师观念……

  实际上,“水土保值”的不易几乎是所有民工子弟学校都要面临的问题。一旦学校想融入主流的评价体系,教学成绩就是一个绕不开的指标。目前,南北庄中学有学生397名,初三参加今年中考的有73名,而这73名学生创造了92.3%的升学率,考上省一级重点中学的7人,考上省二级重点中学的23人……

  这一天,鲍锋对大源镇中心小学校长和教师讲演的结束语是:“我们和在座的老师们一样,都是在用我们的心为那些民工子弟作出我们最大的努力。”

  数不清多少次从校长和老师们口中听到“教育是良心的事业”“要有教育良心”之类的金句,但对民工子弟的教育如此牵挂于心,或许也只能从民工子弟学校的校长口中听到。

  操场上,6个穿着南北庄中学校服、剃着小平头的男生正在打篮球,他们礼貌地向我问好。每周一早晨举行升旗仪式时,鲍校长都要做一篇讲话,而让这6个男生记得最清楚的校长训诫是:“如果你们想要一个幸福美满的中年、老年,那么你们就应当有一个辛勤耕耘的青年、少年。”


浙江日报 深读·人文世界 00011 振兴乡村教育的探路者 2016-12-23 浙江日报2016-12-2300006;浙江日报2016-12-2300009;2216018;浙江日报2016-12-2300010;浙江日报2016-12-2300011 2 2016年12月23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