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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0版:人文世界·钱塘江

乡愁何处

  那天,一个细雨霏霏的傍晚,我回到阔别30年的故乡——一个小溪环绕的小村庄。

  小溪二丈多宽,从平畴几十里的金色稻田蜿蜒而过,流向兰溪江。溪的对面是一片大溪滩,记得我刚学会用“一望无垠”造句,那片大溪滩就成了我的造句对象。在孩提时代的我看来,也只有这片溪滩才当得起这种“气势”。

  小溪也是全村小孩的水上游乐场。一到暑假,小伙伴们就会不约而同地来到溪边嬉戏。下河的下河、爬树的爬树,打水仗、摸小鱼、比憋气,当然最有乐趣而又惊险的就属“偷桃子”了。

  溪滩的后面是大片桃园,村集体管养的。春天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极目远眺,满眼桃花,如烟似雾,灿若云霞。微风拂过,桃花如雨,纷纷扬扬地落到清澈的溪水中。有的随水飘零;有的被鱼儿追逐戳咬,起伏旋转,水面上泛起细细波纹,真有“细水浮花归别涧,断云含雨入孤村”之美。

  桃园由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精瘦老人和他的闺女看护,主要是提防我们这群小孩泅水过去摘桃。如果被抓,就要脱去衣裤,押在老头那里,然后让我们回家叫来父母用钱“赎回”。

  因惧于此,孩子们对这挂满树枝红艳鲜美的桃子,虽是垂涎欲滴,但也只能是“望桃兴叹”。

  不过,满园红艳的桃子诱惑实在太大,更况是一群终日半饥半饱的小孩。于是“盗桃行动”之前,我们先把自己剥个精光,小心翼翼地藏好衣裤,一般是藏在草丛中或浓密的树桠子上,然后悄无声息地泅水横渡到对岸,匍匐膝行过了那片大溪滩,如猴子般“刺溜”一下上得树去,慌忙间先摘一个大的赶紧咬两口解解馋,然后再摘两个握在手里,跳下树去就往溪里跑。如若被精瘦老头发现,他会一边招呼闺女拦截,一边大声呼喊:“没衣服就剥皮!”而看着一群光溜身子的男孩,那闺女早躲着害羞去了,哪会追。

  此时,我站在了这小溪的河堤上。溪水因“五水共治”而依旧清澈,但河岸上草丛和树却没了,被光秃硬实的水泥条石所替代,河对岸的沙滩也已不见。高高的河堤挡住了溪水,也挡住了视线,不再“一望无垠”。桃园换成了鳞次栉比的西式洋房,一幢一幢整齐地矗立着。溪岸上竖了一块不锈钢的牌子,赫然刷着一行大字“严禁下河游泳,违者后果自负”,溪里自然没有了嬉戏玩耍的小孩。

  陪同的村长或许是看出了我的惆怅,极力邀我去村里的文化礼堂一探究竟。

  文化礼堂设在村里唯一的祠堂里。祠堂虽是几经翻修,但原貌未改。走近祠堂,已是华灯初放。祠堂前小广场上一群群老人,随着欢快的舞曲翩翩起舞,老人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到位传神。

  看到实物陈列室,我快步走了进去。厅堂前老漆斑驳的八仙桌、明代雕刻的太师椅、古朴简约的长条凳,如古法摆放。卧室里雕花床花团锦簇,龙凤呈祥;梳妆台小巧玲珑,明亮如初。大红木盆、银色衣架、立地高脚灯笼,我仿佛又置身于那个年代。厢房里摆放着各式农具:箩筐、石磨、风车、木犁、铁耙、碌碡、耧车、辘轳等等,甚至还有抗旱的水车、民国时的灭火器,琳琅满目。

  最吸引目光的是那个老式炉灶。外面的一口是用来烧饭、炒菜的,里面一台是蒸锅,用来烧猪食,两口锅中间还有一汤罐,口小底深,是烧水用的,放在两锅之间,是为了利用烧饭炒菜的余热,而添柴草的灶门口灰膛前是我们小孩冬天最爱久呆的地方。

  过去农家烧饭炒菜的燃料,基本上来自山上砍下的灌木或树枝,以及田里的稻杆麦秸。烧饭炒菜时,我们一边帮大人往灶口里添柴火秸杆,一边往退下灰膛的灰烬里放番薯、玉米、大豆。炉火旺旺地映红了胖嘟嘟的小脸,窜出炉口的火苗灼焦了头发。我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灰膛,当灰烬里一响起玉米大豆噼叭开裂的声音,我们就奋不顾身地冲上去,从灰烬里撮起半熟的玉米大豆,在小手掌里来回翻覆、滚动,嘴里发出欢快满足的滋滋声,稍凉一点就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那个烫,那个香啊,我离开小村后再也没有尝到过。

  “驱马傍江行,乡愁步步生”唐朝诗人杜荀鹤想必也是沿着家乡的小河,一步一步地睹物思情,寻找孩提时代的印记。乡愁对于一个游子来说,是村边淙淙流过的溪河;是村口幽深清冷的老井;是村中虬枝参天的古树;是村里枯藤茅屋,青石巷道……


浙江日报 人文世界·钱塘江 00020 乡愁何处 2016-11-04 2036342 2 2016年11月04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