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历史，就是浙江变迁的历史。

　　2013年以来，在10万平方公里的浙江大地上，展开了一幅波澜壮阔的治污水、防洪水、排涝水、保供水、抓节水的“五水共治”治水图，治出了浙江大地的秀水美景、治出了浙江人民的精神风貌、治出了浙江发展的后劲活力。

　　今年4月，为了真实记录“五水共治”的成效，生动书写浙江人民治水的感人故事，由省委宣传部统筹，省作协组织实施“流淌的故事——来自浙江‘五水共治’的报告”主题采风活动，65名作家深入到各地200多个乡镇（街道），他们带着作家犀利、细腻的眼光，采访了3000多名干部群众，从全省各地基层治水一线收集了大量的创作素材。

　　10月上旬，《流淌的故事——来自浙江“五水共治”的报告》在各大书店亮相。该书由省委书记夏宝龙作序，收录了69篇优秀报告文学。本期《人文周刊》以“来自治水一线的报告”为主题，派出记者奔赴治水现场、采风现场，透过治水人、记录人、出版人的三重视角，以一次重返、一次对话、一次回忆、一次始末四种复调方式，从不同侧面带领读者走进那些为梦想奋斗的日与夜，领略浙江大地如火如荼的治水传奇。

　　“河长”的心，我懂！

　　对话人：黄咏梅（浙江省文学院副院长）

　　【回放】：2015年6月，楼秀华即将赴任杭州市余杭街道任街道办事处主任。刚上任，辖区里的两条河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宝林河因“黑臭河”反弹被市里红色预警；铁林港因水质臭附近居民举报信访不断。面对难题，楼秀华没有退却，而以啃硬骨头的精神，一肩挑起宝林河、铁林港两个河长之职。在详尽调研雨污水管网现状、污水处理设施分布等后，他牵头绘制河道治理的“作战图”，亮出了一套整治“黑臭河”的“组合拳”，经过近半年的整治，使原来的劣五类水提升巩固到了四类水。

　　截止目前，该街道累计投入资金10.89亿，完成河道清淤37万立方米，实施生活污水治理和截污纳管等工程项目113个，全面封堵排污口84个，5条黑臭河全部摘帽，受益农户累计达6500余户。

　　10月14日下午，　余杭区街道办事处主任楼秀华对着记者回忆数月前浙江文学院副院长黄咏梅采访他的情景：“其实我也接受过大大小小很多次采访，但黄院长的这次，是最放松的一次。”

　　那天下午，楼秀华不光讲了他当河长之后是怎样让宝林河摘掉了“黑臭河”的帽子，让被定为劣Ⅴ类水质的铁林港水质改善为Ⅳ类水，还聊到了他的家庭，孩子和妻子。楼秀华以前从没和人在谈工作时谈到过自己的家庭，他说，不知该对谁讲，但面对黄咏梅，却很自然地讲了出来。“像是讲给知音听，讲完之后，心情得到了释放。”

　　不久之后，黄咏梅的《楼秀华：还余杭河道老底子清澈》完稿，收入在了《流淌的故事——来自浙江“五水共治”的报告》一书中。楼秀华说，自己读着读着就陷入了　“很深的情绪”，他的妻子也把文章读给了孩子听，妻子和孩子都流泪了。

　　楼秀华学的是城建规划专业，毕业后在临平新城管委会和西溪湿地余杭管委会工作，他在余杭管委会治水三年，走的时候，西溪湿地洪园的水质可以捧起来直接饮用。调到余杭街道办事处，他治水的任务更重了：整个余杭街道有大小河道72条，劣Ⅴ类水质的河道一度达到11条，截污纳管欠账较多，老城区还存在部分“暗河”、“断头河”……特别是辖区内的5条“黑臭河”，他必须在一个月内让它们全部摘帽。

　　在黄咏梅的笔下，“楼秀华是个典型的工科男。他迷恋技术，喜欢思考问题，更喜欢提出问题。”记者请他讲讲治水的具体步骤和技术时，他没有敷衍，而是像专家做科普似的充满耐心和热情。

　　一张城市规划图，标注着余杭街道主要河道的位置和周边环境。他边指着这张规划图边讲解：宝林河是一条横穿古镇的河道，过去就是古镇居民的行洪通道，而铁林港是宝林河的分支，是一条断头河，两条河的情况不一样，治理方法也不同，要因地施策。

　　接着，他又让我看他存在电脑里的一幅幅标注着大小排污口、雨水口的河道“作战图”，这是更有针对性的治理河道的图纸。原来，宝林河流经二十多个小区，通到河道里的管网特别多，还有一些老小区没有排污设施，污水就是沿着石缝流进河道，所以在正式开始治水前，先要逐个分析、排查这些管网的用途。

　　“已经不用的就堵掉，污水管就截污纳管，雨污混排的就要让它们分开……有时候考虑到周边住房、交通的情况不便于掘开路面截污纳管的就采取一些‘土办法’，比如对污水管采取末端收集的办法，在河道边建个收集井，再用水泵把污水打到就近道路的污水管中去。……”　在楼秀华看来，治水的技术难度并不大，难的是河道的长期养护。“　‘三分治，七分管’，‘问题在水里，根子在岸上’。”

　　现在的宝林河和铁林港，水质都已经改善为Ⅳ类，站在河岸边令人心旷神怡。水面上种植着美人蕉、金钱草等水生植物，每隔几米远就还有微纳米曝气管在突突涌动。除此之外，在微波荡漾的水下，还采用了生态水下森林、有益菌等综合治理手段促进河流生态系统的恢复。

　　记者眼前的楼秀华，是一位河长通常展现在大多数人面前的样子：他们显得精力充沛、专业有素，充满勇于任事的魄力……但黄咏梅老师的这篇文章却还不惜笔墨地描写了一位河长的另一面——他也是家里的丈夫、父亲。

　　“作为父亲，楼秀华说自己能值得一提的就是去年过儿子生日时，他花了一个双休日，将儿子出生以来的100多张照片做成幻灯片，还做了20多张海报，在生日宴上放映和展出，得到了亲戚朋友们的表扬。不过，当时他坐在那里观看，看着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那些照片里，很少出现自己的身影。从出生到现在，陪伴儿子最多的是妻子、母亲、姐姐。楼秀华联想到不久之前，自己曾经狠狠地打过儿子一顿，是因为他发现儿子实在太胆小了，甚至还像女孩子一样，偏爱粉色，包括粉色的衣服，粉色的图片，粉色的玩具。他打了儿子一顿，潜意识里希望能将儿子的血性打出来。结果，儿子“恨”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观看这些照片，他顿时明白过来，儿子一直在女性的包围下长大，自然缺少阳刚之气。在放映还没结束之前，他离开了生日宴，偷偷跑到厕所里抹眼泪。”

　　记者问黄咏梅，会不会担心写楼秀华生活中的故事会冲淡治水的主题？黄咏梅沉吟片刻，回忆起了自己采访楼秀华时的情景。楼秀华滔滔不绝地谈如何如何治水，兴奋的时候眉飞色舞，着急的时候摩拳擦掌，但是一旦说到家庭，顿时柔软了下来，甚至会因为愧疚而情绪低落……这种反差让黄咏梅感触很深。

　　“我访完他，就在想一个问题。我们写治水的报告文学，除了要反映治水的成绩，治水的艰难等问题之外，难道不应该写写这些治水背后的人的故事吗？正是这些柔软的部分，才使人物变得有血肉，才使读者印象深刻，从多个角度去了解治水道路的不易，使人物真正地走进读者的心里。”

　　黄咏梅坦言，在刚接到“五水共治”采风任务时，她有一些心理障碍，一是她担心一直写小说的自己难以把握报告文学这种文体，二是她怕命题文章，害怕写得不真诚。可是当她真正开始采访之后，心理障碍渐渐消失了，她也被带入到治水先锋、治水志愿者、河长们的治水热情之中。

　　“浙江人对水的感情太亲了。一路上，只要我说我是来采访治水的，就算是问一个过路的，都能跟你说说关于治水的一些事情。河长们是把治水当成一种责任，甚至于当成自己的‘家事’来做，既有担当精神，又有情感投入。”

　　对于有没有写好楼秀华这个人物，黄咏梅的回答谦虚而诚恳：“我没有把握说自己能写好了这些人物，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在写这些采访对象的时候是真诚的，我真诚地聆听他们的诉说，真诚地试图走进他们的内心，真诚地写出他们的故事，写出他们的努力和困惑。”

“溪的美，鱼知道”

　　讲述人：苏沧桑（作 家）

　　【回放】： 青山伴绿水，绿水绕村走。这是奉化尚田镇柴家岙村优美生态环境的真实写照。这背后，是村民罗昌义慷慨解囊，自掏11万元整治村里河道的故事。2012年，柴家岙村投入150余万元治理从村头水库到村尾的800米河道，但由于治水经验不足，工艺设计上存在缺陷，需要追加资金。可柴家岙村经济薄弱，已无力拿出多余资金，2013年下半年，村民罗昌义二话不说掏出11万元养老金，还买来100多公斤红鲤鱼在河中放生。

　　截至目前，奉化市通过探索实施“源头防控+项目攻坚、常态督查+立体问责、市场运作+全民参与”的立体治水模式，累计投入75亿元，全市10条“垃圾河”，12条“黑臭河”已全部完成整治并通过省市两级验收，交接断面水质考核达到良好等次。

　　【重访】：10月中旬，记者来到奉化尚田镇柴家岙村，这里是作家苏沧桑写下《溪的美，鱼知道》的地方：

　　“奉化尚田，其原来自四明山，重冈复岭，缭绕绵亘，山水相连，土地肥沃，一条条溪流从苍茫的崇山峻岭中汇集成江，穿镇而过，孕育了金色的稻子，白的杏鲍菇，紫的桑果，也孕育了田园的秀丽，民风的淳朴……”

　　69岁的罗昌义老人早已站在门口迎接我们。客厅正中间，醒目地摆放着“最美奉化人”的红绶带和大红色的荣誉证书。听完我们的来意，老人的奉化方言像倒豆子似的快速外蹦：

　　“很多人问我，你又不是办厂的企业家，辛苦积存一点养老钱都捐给村里治水，家里人不怨你？　我说，老婆子说啦，只要你是拿钱做好事，就不阻拦你，儿女自己长大了，需要钱自己去赚，不需要靠父母。你说，人活着，钱可以赚，够用就可以，水治好了，大家都开心、长寿，值得！”

　　现在，柴家岙村的村河已经整治一新，河床和两岸都用水泥浇筑得“三面光”，还按照罗昌义老人建议的方案在河道里修筑了13道积水坝，清澈的溪水里看得见鱼儿畅游。老人现在念叨得最多的是村里经济薄弱，村河下游还有一小段已经没有资金修了，山里的毛竹也要修条山路才好运出去——他乐意再拿出钱来，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阿义从小没父母，尝到过贫困的滋味，所以知道为别人考虑，愿意帮助别人。”村支书罗建成和罗昌义从小就认识，他说，年轻时的罗昌义住在村河上游，村河发大水，房子被冲垮过两次，只好请亲戚朋友帮忙修，中年之后他在村里种起了四五十亩花木，生活慢慢改善，还带动周边几个村的村民一起种花木脱贫致富。“整治村河的时候，他就像个督工，我们要是哪里没做好，他要讲的。”罗书记笑着说。

　　作家苏沧桑来采访过两次。第二次来的时候，“天突然下起大雨，而我和他都浑然不知，我忽然感觉头上响了起来，才发现有四五把伞组成了一个亭子同时遮住了我和他，而撑伞的人淋着雨，他们是当地治水办的领导、镇长、村支书，他们的举动，是对了不起的老人的敬重，也是对文学的尊重。”

　　在一个周末的午后，在一间嗓音很大又光线昏暗的家庭作坊，苏沧桑找到了罗昌义老人的老伴小英，这位年近花甲老人仍每天都在打工，每天要做2万颗螺丝。苏沧桑流着泪将一段感想写进《溪的美，鱼知道》：

　　“坐在村口的石条凳上，我真想告诉小英，他们不是在孤军奋战，在尚田，奉化，宁波，浙江，乃至整个中华大地，有无数人和罗昌义一样，在为水而战，为和阳光、空气、血液一样珍贵的每一滴水而战……比如此时站在溪边、为治水几年内熬白了头发、用实绩使奉化市蝉联两届“大禹鼎”的治水办林建国主任，比如正在打电话了解罗家困难的尚田镇镇长周开波，比如邻乡挖空心思发明水陆两用挖掘机的村支书陆如忠，比如抗台防洪5天5夜没睡过囫囵觉的80后乡镇水利员，　比如组团为第二故乡治水作战的16万新奉化人，还有散落在这片土地上无数无名的志愿者们……我无法列举事关饮用水安全这一重大民生工程中繁复而辉煌的数据，无法详述林主任们为一方水土付出的巨大努力，无法描述正发生在浙江所有江河湖海的奇妙巨变。在罗昌义和小英从未去过的更遥远的地方，无数人为青山绿水而战时，是在为生命而战，为子孙后代而战。”

　　林建国当时亲自驾车带着苏沧桑采访罗昌义，还带她去看了奉化最偏远山区的截污纳管工程。苏沧桑的到来让林建国发现，基层治水所经历过的希望、失望、欣喜、感动，全省人民也想知道。他毫无保留地向苏沧桑讲起了奉化大大小小的治水故事。奉化市西坞街道东陈村党支部书记陆如忠自掏腰包90万元改装出了一台水陆两用挖掘机，过去需要80天才能清完的淤泥，这台挖掘机只要15天就能清完。挖掘机每开进村里，村民们都会自发地给挖掘机师傅送水和点心。

　　奉化市治水办综合组副组长陈岳军则细细地将流经奉化的三条大江——东江、剡江、县江一一介绍给苏沧桑听。“奉化是整个宁波的水源地。这三条江，都是奉化的母亲河，奉化人最自豪的就是家乡的好生态、好水质。”他说，做治水的工作他心里踏实，因为是积德的事。

　　从奉化回到杭州，苏沧桑行云流水般写出了打动无数人的治水篇章——《溪的美，鱼知道》，这篇文章被《人民日报》全文刊载，人民日报微信公众号、宁波当地报纸、网络、微信平台等均第一时间全文转发推送，　读者们留下了“草根治水不同凡响，如歌如诉胜于说唱”、“平凡人的壮举，格外感人”等发自肺腑的留言。

　　这篇文章也被收入新书中。9月30日，新书在省人民大会堂举行首发仪式，苏沧桑在发言时说：“书写流淌的故事，书写治水中平凡人不平凡的故事，我觉得很有意义，但感觉很难写好，如何避免人物的高大全、避免说教，真正挖掘人物内心、塑造生动形象从而打动读者，是关键。一个多月的深入采访，是对灵魂的一次洗礼。很多情景、很多细节历历在目，让我一次次感动，也激发了文学创作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