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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9版:美丽乡村·人与自然

江南皋月
霖雨连旬

  夜雨忽大忽小,忽急忽缓,下得很是任性。一早起床,推窗探望——雨是停了,但空气依然潮闷。

  菜场离家不远,趁着“雨休”上街,但见菜场门口的摊头摆着两筐黄澄澄的鲜果,三四个市民正猫腰挑拣。“梅子?怪不得天空忽阴忽晴,原来已是梅雨季节。”我想。

  梅雨,在江南地区也叫黄梅雨。古籍《庚溪诗话》说:“江南五月梅熟时,霖雨连旬,谓之黄梅雨。”因为“梅”、“霉”谐音,梅雨又俗称“霉雨”。李时珍曾写到:“梅雨或作霉雨,言其沾衣及物,皆出黑霉也。”

  农历五月叫“皋月”。“皋”之原义是“湿”。因此,入梅之后,金华各地雾重雨多——雾是雨的前奏。大体而言,早雾,一天无雨;中雾,来日必雨;晚雾,夜雨不停。上了年纪的老人仿佛有双慧眼,只要往晒谷场上一站,一看山二观天,就能测出未来几天的天气状况,神了。

  金华是浙中盆地,日常气温原本要比别地高一些,到了梅雨期,天日不开,更觉闷热──没完没了的雨仿佛与人比着耐心,天天下,但又下得不干不脆:有时倾盆大雨,下得山洪暴发;有时细如牛毛,淅淅沥沥,大地陷入一片苍茫。空气中散发着潮气,房间里弥漫着霉湿,地上终日泥泞湿滑,就连衣服、被子也变得潮乎乎的。但“衣斑梅雨长须熨”倒在其次,最难捱的还是闷热。因为现代生活是快节奏的,“淫雨霏霏,连月不开”,不仅影响人们的远行近游,就连人的心也会变得潮湿不透——头又昏又沉,什么事也不想做,即使做,也感觉做不好。

  没有在江南呆过的人,是体会不到这种黏腻腻的郁恼的。不过,金华人如水一般柔韧的性格,不正是得益于梅雨的浸润吗?倘若没有梅季的湿漉、燥闷,我们又怎么感受春日和美、秋高气爽?倘若没有梅雨的执着、奉献,我们又怎么感知生活的诗意、劳动的美妙?

  梅雨浸润着唐诗宋词。古人多钟情于雨,最爱以春雨和秋雨为意象,生发文字,铺排情感。但梅雨有魅力与韵味,像“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梅天下梅雨,纷纷如乱丝”、“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等等,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诗句。而且,读书最忌断章取义,否则会被人笑话。相传,古代两位秀才正在闲聊,其中一位说,黄梅时节多雨,所以有“黄梅时节家家雨”之句;另一位则说,其实不然,因为“梅子黄时日日晴”。两位争执不下,只好求助官府决断。一位颇有才情的县太爷接待他俩,劝他们不要再争了:你们都对,也都不对,因为古人还说“熟梅天气半阴晴”呢。

  梅雨轻扬,鲜果绽颜。春桃、樱桃、草莓、蓝莓、枇杷、杨梅……哪个更鲜更甜?一个个带着晶莹的露珠,你方唱罢我登场。特别是绛紫色的梅子,酸中带甜,甜中透酸,是春果中的翘楚──当年,爱人怀孕,特别想吃梅子。但十月中秋,上哪儿弄去?只好望梅止渴。不过,凡事皆有缘,今天见着梅子,就是一种口福──既是尝鲜,更是怀念。何况,这些梅子刚从树上下来,水灵灵的。那黄里透红的果色颇像成熟少女的肌肤,尚未入口,扑鼻的清香已钻入心怀。

  “梅子好吃果难藏”。尝梅要赶“鲜”,要是舍不得吃,放它三四天,梅鲜就会速减,果子也会迅急变色,甚至腐烂。不过,有些江南特产却需要时间的等待,譬如霉干菜、霉豆腐、臭苋梗、烂菘菜……非“霉”不鲜,非“烂”不香。为什么好端端的食物不图新鲜,非要霉了臭了,才吃得津津有味?以霉制霉、以菌制胜的独特美味,都是氤氲梅季的舌尖奇葩啊。

  水稻因水而发,作物因水而长。历经一个冬季的枯水期,开春后又要大面积的春播,原本水量不丰的水库、山塘,一下子库浅塘枯。好在金华是“浙江之心”,除了各地建有的横锦、南江、五丈岩等大中型水库外,市区还有安地、沙畈、金兰等6座水库,“下雨犹如落银”。梅雨一来,千沟欢唱,万涧奔流,东阳江、武义江、浦阳江江水涛涛。而市区的6座水库除了保证百万人的用水外,还可四季灌溉,发电养鱼,生态旅游。

  金华是农耕大市,素有“粮仓”之称,所谓的“旱涝保收”、“无灾无难”,有赖老天帮忙。不过,“人勤家富”才是根本。

  梅雨季节,春蚕要结茧,小麦要上场,薯苗要扦插。忙完麦场抢栽秧,家家户户无闲人。“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雨小还能做些农活,如连着都是大雨,田里的活干不了,外面又没法去,只能抬头望天,轻叹几声。但一想到农事不等人,这种落寞与无奈也就转瞬即逝──戴上斗笠,穿着蓑衣,冒雨下田。在密密的雨帘中,农人们手握秧苗,躬身弯腰,点水成行。随着身体的一晃一挪,面前那一条条“绿线”便把人们的思绪,牵引到成熟丰收的秋天。

  梅雨是率真的,等人们忙完了一茬活儿,也就悄悄过去了。但它滋润了不老的青山,蓄积了长流的碧水,更勃发了青葱的浙中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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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6-21 1632772 2 2016年06月21日 星期二